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一四


  擺脫掉糾纏,
  還原了一個平平常常的我!
  從此我不再仰眼看青天,不再低頭對白水,
  只謹慎著我雙雙的腳步;我要一步步踏在泥土上,打上深深的腳印!

  朱自清的《毀滅》絕非消極地抹殺一切,否定一切,他要「毀滅」是為的不願毀滅。他要毀滅的只是那些「纏纏綿綿」的情感,「渺渺如輕紗」的憧憬,「迷迷戀戀」的蠱惑,以及「死之國」的威脅。年輕的他不願「輕輕地速朽」,要用「僅有的力量」,回到「生之原上」。這是對人生積極的肯定,對生活積極的探求,雖然流轉在詩裡尚有一絲淡淡的哀愁和跋徨苦悶的情緒,但「別耽擱吧,走!走!走!」流貫全詩的是一股在刹那主義指導下,面向實際,力求有所作為的上進精神。「丟去玄言,專崇實際」實在就是這首長詩的主題。在藝術上,朱自清主張「長詩底意境或情調必是複雜而錯綜,結構必是曼衍,描寫必是委曲周至」。

  在《毀滅》裡,詩人洶湧的情思,便體現在那回環往復的曼衍結構之中,通過複遝、對比、象徵、比喻等種種手法,委曲周至地表現出來的。長詩在思想與藝術上都有高度的成就。俞平伯曾和他通信討論過嚴肅的人生問題,最瞭解他創作的動機和意圖。在讀了這首長詩後,他指出:《毀滅》的作者「把一切的葛藤都斬斷了,把宇宙人生之謎都拆穿了,他把那些殊途同歸的人生哲學都給調和了。他不求高遠只愛平實;他不貴空想,只重行力;他承認無論怎樣的偉大都只是在一言一語一飲一食下工夫」。因此「《毀滅》便是生長。《毀滅》正是一首充滿了積極意味的詩」。同時認為就技巧而言也有高度成就,它「實在是創作的才智底結晶」,「這詩底風格、意境、音調是能在中國古代傳統的一切詩詞曲以外,另標一幟的。」

  「它風格底宛轉纏綿,意境底沉鬱深厚,音調的柔美悽愴,只有屈子底的《離騷》差可仿佛。」正當《毀滅》於1923年3月在《小說月報》發表時刻,朱自清接受了浙江省立第十中學的聘請,離開親愛的台州六師同學,到溫州去了。

  【五、溫州蹤跡】

  溫州浙江第十中學原系溫州府學堂,創辦於1902年,校舍是原來的中山書院,辛亥革命後改為省立第十學堂。翌年,「學堂」改稱「學校」。第十師範學校前身為溫州師範學堂。1923年實行新學制,十中和十師合併,仍稱省立第十中學,分中學部和師範部,前者設在倉橋的十中,後者設在道司前的十師。學校研究部部長兼圖書館主任金嶸軒浙江瑞安人,早年留學日本東京高等師範,和章太炎、陶成章等革命黨人有過交往,富有民主主義思想,是浙江著名的教育家。朱自清就是由他提議聘請來的。

  在春花爛漫的三月,朱自清帶著家小來到了這個位於甌江下游的古城。先在離學校較近的大士門租了一所房子,不久因大士門失火又遷至朔門西營堂34號。這是一座老式的兩進平房,前後都有院子,四周有圍牆,靠大門有兩間廂房,外面一間當住室,後面一間前半為書房,從學校裡借來一張學生自修桌,放在前方的門下,靠牆的0.66米許空隙,放了一張舊籐椅。房子的後半便作了廚房。廂房外面有花牆把大院隔開,自成小院落,種了些花木,環境還頗幽靜。在十中,朱自清的教學任務相當重,在中學部教國文,又在師範部教公民和科學概論。他教學認真,態度嚴肅,在課堂上極力向學生傳授新知識,播種新文學種子,又講究教育方法,注重教學效果。當時一個學生有生動的回憶:朱先生來教國文,矮矮的,胖胖的,濃眉平額,白皙的四方面。經常提一個黑皮包,裝滿了書,不遲到,不早退。管教嚴,分數緊,課外還另有作業,不能誤期,不能敷衍。

  同學們開頭都不習慣,感到這位老師特別嗦多事,刻板嚴厲,因而對他沒有好感。但日子一久,看法起了變化:說起教書的態度和方法,真是親切而嚴格,別致而善誘。那個時候,我們讀和寫,都是文言文。朱先生一上來,就鼓勵我們多讀多作白話文。「窗外」、「書的自敘」……是他出的作文題目,並且要我們自由命題,這在作慣了「小樓聽雨記」、「說菊」之類文言文後的我們,得了思想上和文筆上的解放。朱自清還創造了特別的作文記分法,他要學生在作文本首頁的一邊,將本學期作文題目依次寫下,並注明起訖頁數,另一邊由他記分,首格代表90分到100分,次格為80到90分,如此順推下去。

  每批改一篇就在應得分數格裡標上記號,學期結束時,只要把這些記號連接起來,就出現一個升降表,成績的進退便一目了然了。這種記分法,大大誘發起學生對寫作的興趣,激勵了他們學習的進取心。學生們都喜歡聽他的課,中學部師範部各年級,都爭著要求他上課,朱自清只得奔波於兩部之間,儘量滿足學生的要求。學生們也常到他家裡拜訪,向他請教問題,三三兩兩,絡繹不絕,簡直是門庭若市了。其中有一個剛從日本回來的學生,他的父親特地托朱自清指點。這個學生是在日本受的教育,對國文一竅不通,朱自清便告訴他,文字的運用和藝術的境界是國際性的,所不同的,只在使用的符號,即文字的不一。要他在這一原則下去領會自己國家的文字。又選《辛夷集》為他講解,花了近三個月時間,並經常和他閒聊,鍛煉他的漢語能力。時間一久,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有時老師要他邀集一些同學一起到三角門外,去看妙古寺的「豬頭鐘」,到江心寺後看古井,渡甌江去白水,坐河船去探訪頭陀寺,相處十分歡洽。

  十中校景頗佳,學校與雁蕩山相對,位處甌江之濱,校園東南隅,原是一座林木蔚鬱,曲徑回環的園囿,叫做籀園,在道司前原校址西首,又有一棟朱柱飛簷,莊嚴典雅的亭院,名曰懷籀亭,這是為紀念清代溫州大儒孫治讓而築的,孫治讓字仲容,號籀蚌。在十中倉橋分部後面有座小山叫中山,晚清中山書院就設在這裡。朱自清對這所有著悠久歷史的中學很有感情,特地為她寫了一首校歌:

  雁山雲影,
  甌海潮淙,
  看鐘靈毓秀,
  桃李蔥蘢。
  懷籀亭邊勤講誦,
  中山精舍坐春風。
  英奇匡國,作聖啟蒙,
  上下古今一冶,東西學藝攸同。

  歌詞言簡意深,既有對學校環境的讚美,又有對教育業績的歌頌,有對過去賢儒的景仰,又有對當前學界的期望,而茵蘊于中的是朱自清對教育事業的殷殷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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