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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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師學生很樸實,對朱自清慕名已久,熱烈歡迎他的到來。但他隻身一人,孤燈獨影,特別想家,到了夜晚,他望著那盞閃爍不定的燈火,強烈地想念起遠在杭州的妻子。 那泱泱的黑暗中熠耀著的, 一顆黃黃的燈光呵, 我將由你的熠耀裡, 凝視她明媚的雙眼。 ——《燈光》 學校雖然醜陋,但庭院裡卻有一株雄偉繁華的紫藤花,閒時他就在花下徘徊,學生上課去了,只有他一個人,暖和的晴日,鮮豔的花朵,嗡嗡的蜜蜂,醞釀著一庭的春意。他獨自欣賞那蒼老虯勁、宛轉騰挪的枝幹,看那一縷縷下垂的細絲,臨風婀娜。有時,他到南山殿望江樓上看浮橋上憧憧的人影,到東湖水閣九折橋上看柳色水光,到後山沿路看田野,看天,到南門外看雪白的梨花。有好幾次他爬到北固山頂上,去領略那颼颼的高風,看那低低的,小小的,綠綠的田畝。但更多的日子是悶在屋子裡。 白天,浮雲遮住了太陽,寂靜的青山在如輕紗般的白霧環擁下,如睡著一般。他默默地倚在窗口,天上沒有一隻飛鳥,地下看不見一個人影,只有陣陣清風送來遠方悠悠的鐘聲,他又想起遠方的妻子了。 眼底是靡人間了,耳根是靡人間了, 故鄉的她,獨靈跡似的,猛猛然湧上我的心頭來了! ——《獨自》 3月間,一師同學來信要求朱自清回去,因為他本來和那邊學校沒有完全脫離關係,家小也還在那裡,於是決定回杭州。六師的學生得知消息堅決挽留,盛情難卻,他只好答應他們:「暑假後,一定回台州來!」 一師同學,尤其是晨光社的社員汪靜之、潘漠華等人,對朱自清的回來感到特別高興,因為他們正醞釀成立一個新的文學社團。這事和應修人有關係,應是浙江蕙溪赭山人,當時在上海棉業銀行工作,愛好文藝。1922年1月,他開始和汪靜之通信,交換詩作,切磋詩藝。3月底,他特地請假一周來西湖春遊會友,經汪靜之介紹,結識了馮雪峰與潘漠華。4月1日,四人漫步白堤,在雷峰塔下吟詩,互看彼此詩稿,其時汪靜之已編好詩集《蕙的風》即將出版。經商量,由應修人將自己和馮雪峰、潘漠華的詩作進行挑選,又在汪靜之《蕙的風》底稿裡抄出小詩六首,編成詩集,取名《湖畔》,由於出版詩集要有名義,在應修人提議下,成立了「湖畔詩社」。 朱自清對湖畔詩社給予大力的支持,《湖畔》共收詩61首,於4月間出版,這是五四詩壇第五本新詩集。朱自清十分重視,於5月18日寫了《讀〈湖畔〉詩集》一文,這是當時對《湖畔》進行全面評價的第一篇文章。在文章裡,朱自清坦率地告訴人們:「作者中有三個和我相識,其餘一位,我也知道。所以他們的生活和性格,我都有些明白。所以我讀他們的作品,能感到很深的趣味。」他寫道:大體說來,《湖畔》裡的作品都帶著些清新和纏綿底風格;少年的氣氛充滿在這些作品裡。這因作者都是二十上下的少年,都還剩著些爛漫的童心;他們住在世界裡,正如住在晨光來時的薄霧裡。他們究竟不曾和現實相肉搏,所以還不至十分頹唐,還能保留著多少清新的意念。就令有悲哀底景閃過他們的眼前,他們坦率的心情也能將他融和,使他再沒有迴腸盪氣底力量;所以他們便只有感傷而無激憤了。——就詩而論,便只見委婉纏綿的歎息而無激昂慷慨的歌聲了。但這正是他們之所以為他們,《湖畔》之所以為《洪畔》。 文章還扼要地闡述了他們各自的創作特色。他還為汪靜之《蕙的風》寫序,說:「看了那些作品,頗自驚喜讚歎」,認為作者「有詩歌底天才」。文章指出,「靜之是個孩子,美與愛是他生活的核心,讚頌與詠歎,在他正是極自然而適當的事。他似乎不曾經歷過應該呼籲與詛咒的情景,所以寫不出血與淚的作品。」評論熱情而中肯。汪靜之從「孩子」成為老翁時,回憶起當年這段往事,還銘感由衷地說:自清先生「是我最熱愛的老師,瞭解我最深。」 1月,文學研究會叢書之一詩集《雪朝》,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收朱自清、周作人、俞平伯、徐玉諾、劉延陵、葉聖陶、郭紹虞、鄭振鐸等八人詩作。朱自清排在第一集,共17首,均系在北京和浙江時所作。鄭振鐸在《短序》中表明,這只是他們內心感情「真率」的表現,「雖不能表現時代的精神,但也可以說是各個人的人格或個性的反映」。正值此時,朱自清的內心世界掀起了一陣洶湧的波濤,這一靈魂震顫絕非偶然,而是久已鬱積於胸之苦悶情緒的必然爆發。想當初,五四青年學生們,為改變中國的歷史面貌,滿懷激情,奔走呼號,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風流一時。他們滿以為經此狂飆掃蕩,祖國河山必然煥發一新,猗偉之聲定將充沛於宙合。誰知狂潮一退,依然荒灘一片。各系軍閥曹錕、徐世昌、吳佩孚等,猶如傀儡一般,在帝國主義的操縱提調之下,你方唱罷我登場,在中國政治舞臺上演出了一幕又一幕的醜劇。返顧南北,無一佳像。面對如此現實,和大多數知識青年一樣,朱自清感到惶惶然了,當年為他那麼熱情歌頌的五四「金粒」種子,在中國土地上並沒有開花結果呵!黑夜漫漫,風雨沉沉,光明路徑又在何方?他痛苦,他困惑,這種心境早在《轉眼》一詩中就有所透露了: 理不清的現在, 摸不著的將來, 誰可懂得, 誰能說出呢? 況他這隨愁上下的, 在茫茫漠漠裡, 還能有所把捉麼? 待順流而下罷! 空辜負了天生的「我」;待逆流而上呵, 又慚愧著無力的他。 被風吹散了的, 被雨滴碎了的, 只剩有躑躅, 只剩有跋徨; 天公卻盡苦著臉, 不瞅不睬地相向。 現在看不清,將來望不見,既不願隨波逐流,又無力逆潮而上,真是痛苦極了,他從心中迸發出一聲呼告:這樣莽蕩蕩的世界之中,到底那裡是他的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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