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巴黎和會於1919年1月8日召開,但它給中國人民帶來的卻是一連串令人懊喪的失塑:七項希望條件被擋回來了;取消「二十一條」的要求被拒絕了;而且連山東權益問題,也在英美等國的默認和要挾下,完全滿足了日本帝國主義的要求。

  中國外交在巴黎和會上徹底失敗了。5月1日的報紙披露了這個恥辱的消息,人們由驚詫而憤怒了。很久以來,中國人民在歷史的滾滾塵埃中探尋、呻吟,現在終於從「公理戰勝強權」的幻夢中驚醒了,認識到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原是一丘之貉,他們都是中國人民的敵人。

  於是,一場反帝反封建的熊熊烈火,染紅了古老北京的長空。

  北大「五·三」之夜,是個不眠之夜。5月3日早晨,公告牌上出現了措詞激昂的通知當晚開會的佈告,到了晚上,北大法科禮堂未到開會時間,就已聚集千餘人,除本校學生外,還有來自其他大專院校的。年輕的學生們痛哭流涕,慷慨陳詞,會場氣氛如火如荼,群情昂奮。當時北大學生運動的骨幹分子許德衍有詳細的描述:法科學生謝紹敏悲憤填膺,當場將中指齧破,裂斷衣襟,血書「還我青島」四字,揭之於眾,這就更激勵了全體學生的情緒,於是決定第二天即5月4日早上全體遊行示威。大家掌聲如雷一致同意。

  會後學生們紛紛脫下手錶、戒指,掏出銀元、鈔票資助明天遊行。夜深了,他們還在製作旗幟、標語,起草傳單、宣言。北大沸騰了。

  5月4日是星期天,中午過後,13個學校3000多學生陸續到達天安門廣場,人人手裡拿著小旗幟,上書「取消二十一條」、「還我青島」、「保我主權」以及「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等口號。遊行隊伍浩浩蕩蕩從天安門出發,出中華門直奔東交民巷使館區,遞交陳詞。學生們一面高呼口號,一面散發傳單,從東交民巷往北走,經長安街、東單、再往北折,經石人胡同,大羊宜賓胡同來到趙家樓曹汝霖住宅。曹宅大門緊閉,警衛森嚴,憤怒學生乃破門而入,曹汝霖不在,把正和日本記者交談的駐日大使章宗祥痛打一頓,又在曹宅內放起一把火。

  趙家樓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照亮了古城大地。這一正義的熊熊之火,將中國歷史畫了一個長長的休止符!

  石破天驚。在那紅紅的火光燭照下,中國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朱自清積極地參加了這一震撼中外的愛國鬥爭。五四狂風暴雨,深深地震動了他年輕的靈魂,似乎有一道不滅的精神之光,把他的世界照亮。天安門前如濤的吼聲,趙家樓的沖天大火,使他看到了中國的希望,本是一溝暮氣沉沉的死水,現在已開始奔突翻騰,充滿陰雲的天宇,也爆出了一絲光明。五四狂飆鼓蕩著他的血液,也激起了他的創作熱情。十年後,他曾說過,當時之所以創作,「是時代為之」,是五四運動「大夥兒蓬蓬勃勃的朝氣」,「緊逼」著他的緣故。加之這時《學燈》發表了他的處女作《睡罷,小小的人》,這就更激發了他寫詩的興趣。

  由是,這個哲學系的青年學生,決意要拿起詩歌這管號角,來抒唱自己對現實的感號,向人間吹奏自己的心曲。在做完功課之後,他就浸沉在藝術想像世界裡,靈感與思辨比翼飛升,那些對人生問題的種種思索,常常幻化為生動形象,從腦際洶湧而出:

  風雨沉沉的夜裡,前面一片荒郊。
  走盡荒郊,
  便是人們的道。
  呀!黑暗裡歧路萬千,叫我怎樣走好?
  「上帝!快給我些光明罷,讓我好向前跑!」
  上帝慌著說,「光明?
  我沒處給你找!
  你要光明,
  你自己去造」!

  在這首題為《光明》的詩裡,他通過一個在風雨交加的暗夜裡,努力尋求出路的景象的創造,表達了自己對現實理性的思考。風雨沉沉,暗夜漫漫,光明之路在那裡?他的回答是積極的,光明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也不能祈求別人賜予,一切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這種奮發圖強的精神狀態,正是五四鬥爭風雨沐浴的結果。

  這時期,朱自清完全沉浸在歡悅的海洋之中,在他年輕的感覺裡,似乎這個世界經過五四風暴沖刷之後,一切都煥然一新了。他對自我更有新的願望與新的追求,他要做一個無愧於這個時代的純潔青年。夜裡,他望著漆黑的天幕,一輪明月靜靜地撒下一片銀光,悄悄地籠罩著叢叢綠樹,在地上投下片片疏影,天宇一色清瑩,不見纖毫翳障。他禁不住從心中迸出一聲呼喊:月啊!我願永永浸在你的光明海裡,長是和你一般雪亮!

  在這首《滿月的光》中,他通過時那光耀環宇的月景的描寫,抒發了自己嚮往光明的心境。

  朱自清雖然時時漫步於遐想的天地裡,但他絕沒有忘卻現實的慘狀。在年關將至之時,他突然聽到安慶蠶桑女校學生為軍閥所蹂躪,心中無限悲憤。他駕馭著想像翅膀,先為人們展示了這樣一個充滿和平恬靜氣氛的景象:在如銀的月光裡,綠油油的草地上,一群羊靜靜地睡著,它們雪也似的毛和月光相映襯,十分美麗。接著,一群惡狼悄悄地從山上下來了,於是出現了一幕與前面絕然相反的令人心悸的慘景:

  狼們終於張開血盆般的口,露列著饞饞的牙齒,
  像多少把鋼刀。
  不幸的羊兒宛轉鋼刀下!
  羊兒宛轉,
  狼們享樂,
  他們喉嚨裡時時透出來可怕的勝利的笑聲!
  他們呼哨著去了。
  碧油油的氈上,
  新添了斑斑的鮮紅血跡。
  ……

  這就是發表於1919年12月18日《時事新報》副刊《學燈》上題為《羊群》的詩。在這首詩裡,年輕的詩人把自己對現實的理性認識,孕育在具體可感的形象之中。狼就是軍閥,羊就是民眾,通過畫面前後鮮明的對照,突出了惡狼的兇殘和強暴。詩人寫的似乎是自然界的弱肉強食的現象,其實揭露的卻是現實社會人吃人的慘狀,從中抒發了自己對被損害者親切的同情,對封建軍閥強烈的憎恨,表達了他對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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