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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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將至之時,他忽然接到一封家信,不禁憂喜參半,原來是父親催促他早點回去完婚。在那個時代,年輕人的婚姻命運,都只能依著規矩制定的一定程序,按部就班地通向愛情的「幸福之門」。他14歲時,在揚州訂下的武家姑娘年已及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作為家族中的長子長孫,朱自華自然不敢也不能違背這千百年留下的古訓。於是,假期一開始,他便急匆匆地背起簡單的行囊趕回揚州。 武家原籍杭州,姑娘武鐘謙和朱自華一樣,自幼在揚州長大。朱自華是幸運的,他的父母為他鋪下的婚姻道路,並沒有堵住「幸福之門」,姑娘端莊秀麗,溫婉柔順,很愛笑。訂婚五載,朱自華這時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妻子。他喜歡她,新婚燕爾,兩人感情很好,年輕的妻子還偷偷地告訴丈夫,當初相親時自己躲開的秘密。結婚滿月後又過了20天,假期已盡,開學時間到了,由是朱自華連元宵節也沒法在家過,於2月3日(正月十二)匆忙地吻別新婚妻子,懷著戀戀不捨的心情,乘車北上了。 當時,朱小坡還在榷運局任上,家庭經濟還寬裕,因此朱自華的婚事辦得還頗體面,很花了一筆錢。但沒有多久,朱小坡的差事交卸了,家庭經濟逐漸拮据,他叮囑三兒子國華不要寫信把家事告訴自華,以免他學習分心。但朱自華還是有所覺察,特別是他暑假回家,住了一些日子,更一清二楚了。他心中很為家庭焦慮,北大規定,學生應讀二年預科,然後才能考讀本科,朱自華感到以眼下經濟狀況,按部就班讀上去是有困難的。為減輕父親負擔,他乃改名「自清」,因自感性情遲緩,《韓非子》有雲:「董安於之性緩,故佩弦以自急」,乃字「佩弦」以自警策,提前一年投考本科,結果進入了哲學系。 天有不測風雲。這年冬天,71歲的祖母在揚州病逝,而在徐州任煙酒公賣局長的父親,這時又卸了職。接到噩耗,朱自清連忙乘車南下,趕到徐州與父親會齊,一進房子,只見滿院狼藉,景況淒涼,想起祖母,不禁淚下,倒是父親來安慰他不必難過。回到揚州,朱小坡設法變賣、典當了一些家產,又借了一筆高利貸,才勉強地辦完喪事。這時二兒子物華中學即將畢業,想報考上海交通大學機電工程系,但他此時已拿不出學費,無法成全其願望了。朱自清看到家中景況十分慘淡,廳上只剩下幾幅字畫和一張竹簾,原來擺在案上的巨大古鐘,朱紅膽瓶,碧玉如意,以及掛在壁上的鄭板橋手跡等,都已送進了當鋪。滿院枯枝敗葉,蕭索非常,他看著已顯老邁的父親,老實巴交的母親,以及眾多尚未成年的弟妹,心情十分沉重,他拉著三弟國華的手,歎著氣說:「我要爭取早一年畢業。」他已暗下決心,要儘早挑起養家活口的重擔。 喪事完畢,朱自清要趕回北京上學,朱小坡也要到徐州謀事,由是父子決定同行。朱小坡雖然經濟狀況不好,但愛子情切,唯恐兒子抵不住北國的風寒,特地為他定制了一件紫毛大衣。到了南京,因朋友約去遊逛,逗留了一日,第二天便渡江往浦口。朱小坡因事忙本想叫旅館裡一個熟識的茶房陪兒子去火車站,想想又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決定還是自己去送。父子倆過了江,進了火車站,朱小坡為兒子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看朱自清將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便一再囑咐他一路小心,夜裡要驚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車上茶房好好照應。 「爸爸,你走吧」。朱自清說道。 朱小坡望瞭望車外,說:「我買幾個桔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朱自清要自己去,但父親不肯,只好作罷。 朱小坡身體頗胖,因為服孝,頭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色布棉袍,顯得分外臃腫。買桔子須穿過鐵道,跳下去再爬上去,這對朱小坡就不容易了。他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太難,可當他穿過鐵道爬上月臺時就費事了。只見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上縮,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朱自清在車廂裡,望見他的背影,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他趕緊把眼淚拭幹,唯恐父親看見難過。朱小坡抱著朱紅的桔子回來,朱自清連忙去攜他,父親將桔子一股腦兒倒在紫毛大衣上,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裡非常輕鬆。過了一會兒,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下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兒子,說:「進去吧,裡邊沒人。」 朱自清知道,在老父的心中,自己始終是個孩子,所以他總是牽腸掛肚,依依難舍,一百個放心不下。汽笛低沉地長嘯了一聲,車輪無情地轉動了,他凝望著父親黑鬱鬱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群裡,逐漸遠去,遠去,再找不著了……他的眼淚又悄悄地沿著雙頰流了下來。 這時,出現在朱自清面前的北京,已是另一番景況。自1917年開始,嚴重的民族危機,猶如傾天黑雲,籠罩著中國大地。早在1915年,袁世凱密謀帝制,為換取日本的支持,與日方秘密簽訂了出賣主權的二十一條密約,給中國人民留下了無窮的禍害。當年年底,這位袁「皇帝」,登極不到半年,就在全國人民唾駡聲中一命嗚呼了。但元兇雖死,餘孽尚存,政權又落于北洋軍閥之手,他們的後臺是日本帝國主義。1917年,北洋軍閥直系首領馮國璋登上總統寶座,但北京政府實權卻操在皖系首領段祺瑞手裡。段祺瑞政府不僅沒有向日本提出歸還山東權益問題,相反,卻於9月和日本簽訂了濟順、高徐鐵路借款合同,並同意其駐兵濟南、青島,滿足了他們侵略我領土的要求。十月革命爆發後,為防正社會主義革命的影響在中國擴大,又與日本簽訂了《共同防敵軍事協定》。 日本帝國主義妄圖併吞中國的野心,段祺瑞政府變本加厲出賣中國權益的無恥行徑,使全國愛國學生尤其富於敏感和熱情的北京學生,憂心如焚,晝夜不安。 北京大學在蔡元培的領導、和進步教授們的努力下,朝氣蓬勃,氣象一新。特別是文科面貌有了很大的變革。哲學系,歷史系和中國文學系,性質有了明確的區別,課程設置也已確立,新聘教授也最多。最初,北大文理兩科都在馬神廟上課,1918年蓋起了紅樓,文科移到這裡,哲學系就設在四樓。圖書館也從馬神廟公主樓搬到紅樓第一層。校內學生思想十分活躍,社會活動很多,當時和朱自清同系同班的同學楊晦曾回憶說: 隨著政治上的變動和外交的吃緊,隨著新舊思想鬥爭的展開,(學生活動)就一天比一天開展,一天比一天活躍。平常,除了《北京大學日刊》每天出版外,還有在宿舍的影壁上,牆上,隨時出現的海報,佈告等,有人發出什麼號召,就有人響應;說開會,就有人去。開會的地點,大些的會,在飯廳開的時候多,要說話的,站在板凳上就說起來。甚至在廁所裡開闢「廁刊」,互相辨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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