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曾憲梓傳 | 上頁 下頁


  臨終的時候,父親將那張兩千塊銀元的欠單塞到母親的手裡,這是他們母子生存下去的最後的希望,他緊緊地握著母親的手,叮嚀她保存好,叮嚀她再苦也要讓孩子們念書。

  父親無法想像,接下來這失去丈夫和父親的孤兒寡母的日子,將怎樣熬過,他覺得實在是苦了這個女人了。

  他望著不停點頭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妻子,望著九歲的憲概、才四歲大不諸世事的憲梓,他不知道從此之後他妻兒的命運如何,他實在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他們,但不甘心又怎樣呢,在當時的社會、當時的人間。

  對於死亡,年幼的小憲梓自然無法明白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在他看來,死亡不過是戴著藍帽子成天躺在睡房裡睡覺的父親,突然搬到堂屋未躺著睡覺了,並且戴著黑帽了。

  所以,父親去世的時候,小憲梓十分不理解跪在父親身邊,哭得死去活來的母親,但見母親哭得那傷心,他也覺很心疼。

  於是他用力搖晃著母親大聲告訴她:「媽媽,不哭,個哭。爸爸在睡覺,你哭什麼嘛。」

  這是一段浸泡在淚水裡的日子,母親臉上的淚水從來沒有幹過。每一天,她還沒來得及擦乾眼淚就穿著她那件補滿補丁的藍色大襟衫,頭上還插著哀悼她忙夫的小白絨花,早早出門給人家幫工。

  她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做女人做的輕活,她養不活自己的兒子,所以她必須像男人一樣,出力地幹拼命地幹,無論怎樣沉重的體力活她都個計較,只要能夠換來口糧、只要能夠給她心愛的兒子帶來溫飽每天夜裡,母親安頓頓好兩個兒子之後,就拖著精疲力竭的身子,到山後父親的墳前哭泣,直到半夜醒來找不著媽媽的憲概、憲梓把她拉回來。

  珊全村,一個位於粵東群山之中偏僻的山村。

  由於它過於貧窮、過於些小.一直鮮為人知。在紅土丘陵連綿起伏的山野中,幾十畝瘠得幾了沒有收成的水田、幾座殘缺下全的農家屋、十幾戶支離破碎的人家,再加上梅子崗上一堆一……堆的亂墳,便是這個村的全部。

  永遠的時光永遠無情地流逝著,它個會顧及這個村子的貧困,也不會理會這戶人家的悲傷。

  父親去世之後,年僅三十二歲的母親,帶著九歲的憲概、四歲的憲梓,半饑半飽地度過他們含辛茹苦的歲月。

  曾憲梓的母親藍優妹是賢良淑貞勤儉刻苦的客家婦女的典型她與曾憲梓的父親同是梅縣扶大鎮人。由於家庭的貧困,不到十歲的藍優妹被她的父母極低的價錢,賣入曾家當童養媳。從此之後,便開始了「裡裡外外一把」的操勞。

  在客家社會中,客家婦女處於非常重要、非常特殊的地位。

  由於千百年前,客家先民自中原南遷之後客家婦女也隨家人舉家南遷,所到之處都是極其荒涼之地。

  要生存,必須努力開墾,舉凡「家頭窯尾、灶頭鍋尾、針頭線尾。田頭地尾」的各種勞作,客家婦女無不參與,而且與客家男人一起轄內制川、同甘共苦。

  從此造就了客家婦女「賢妻良母的特色,形成了她門賢惠、勤儉、貞節、自重的優良品質。

  兒其是後百年間,海禁開放,客家男人大多外出南洋謀生,客家婦女留在家中,便擔負著一切勞作和事務。她們在體力和精神上的負荷,在很大程度上都超過一般客家男子。

  曾經深入研究過客家歷史的英國人愛德爾在其著作小說:客家人是剛柔相濟,既剛毅又仁愛的民系,而客家婦女,更是中國最優美的勞動婦女的典型。客家婦女一旦成為寡婦,悲傷之中更顯悲壯。除了烙守婦道之外還得用柔弱的肩膀,像男人一樣地支撐著她們殘缺不全的家。

  曾憲梓的母親藍優妹也像所有失去丈大的客家寡婦一樣,面對艱難的生存環境,她必須精打細算,萬事從長計議。為了她從此沒有大夫、沒有依靠卻仍要維持、仍要生存的家;為了時刻嗷嗷待哺的孩子們,她不能改嫁,她有兩個兒子需要她撫養成人,她也不會改嫁,因為兒子是支撐她活下去、奮鬥下去的唯一希望。

  即使她知道在當時的社會,貧苦人家的孤兒寡婦是會備受他人輕視的。但母親不會在乎,窮苦人家自有窮苦人家的生存辦法。

  她知道,只要拼命幹下去,就會有活路,就會熬出頭。

  每天夜裡,精明能幹的母親看著躺在她身邊酣睡的憲梓、憲概兩兄弟,心裡油然湧起一些安慰。她翻來覆去地盤算著明天的口糧,後天的口糧,這個月的口糧,下個月的口糧是否有著落,能不能保證溫飽,有多大的把握等等。然而,算來算去,怎麼算都不夠吃當時的家,只租有幾分薄田和兩間老屋。青黃不接的日子,一家大小只能靠旱地裡的番薯充饑。生活完全沒有來源。為了活下去,母親不得不用柔弱的肩膀,大擔大擔地替人家挑石灰。

  那個時候的房子不是用水泥做的,而是用石灰做的。母親像男人一樣一擔一擔地挑,然後主家也像對待男人一樣,按擔子計數,給母親工錢。母親賺的工錢用來購買一家人的口糧和食鹽。

  三十年代末期的中國,正是國民黨統治時期。當時用於流通的貨幣叫做「金圓券」,但貨幣貶值非常厲害,開始還計數,後來發展到連數都計不清楚,就按照一捆一捆的重量來計算。

  母親一口氣不歇地挑整整一個上午,所賺的一捆錢,本來還可以買到一斤鹽,但她沒有去買,她想多賺一些,於是她飯也顧不上吃,繼續挑了一個下午,又賺了一捆錢,當她拖著疲憊的軀體,拿著一天的工錢,再去買鹽的時候,還是只能買到一斤鹽。原因是貨幣已經飛速貶值。

  然而,鄉下人挑石灰建房子的活路畢竟有限,日子也是要一天一大地過下去。

  於是母親在安頓好憲概、憲梓兩個小兄弟之後,決定跟著鹽商雇傭的挑鹽的隊伍,從梅縣挑鹽到江西去賣,並且也像男人一樣挑著滿滿一大擔鹽,遇山爬山、遇水涉水。

  這是一件連男人都不輕易做的苦差事,因為只有等到挑一擔鹽到達江西後,鹽擔必須無虧無損,刻薄的鹽商才會記工算錢。

  母親一去就是十來天,在泥已地裡玩累了的小憲梓,常常用他泥乎乎的小手托著他的小臉蛋兒,坐在家的門檻上,眼巴巴地盼著他的媽媽回來。

  這一大,兄弟倆兒只吃了一頓鹽味撈的雜菜粥,哥哥告訴憲梓是因為媽媽去江西送鹽還沒回來,怕家裡的糧食不夠吃,所以必須節省些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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