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學良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此人,身體矮小,瘦弱,乾癟的面龐上一對老睜不開似的眼睛,看去活象個老太婆,他貌不驚人,說話又細聲細語,但辦起事來,果決認真。他善於體察蔣的意圖,代蔣起草一切重要文章、文電,蔣遇有重大事情,時常單獨與他商談。西安事變不久,蔣介石回到南京,為掩人耳目,一下飛機就要他草擬對張學良、楊虎城的「訓詞」。爾後,蔣介石到杭州,他又隨蔣住進杭州新新旅館,杜撰《西安半月記》。他未去西安,秉筆胡編,確有難言之苦,當時他憤懣無從發洩,就手握狼豪,往墨盒裡亂戳,以此出氣。他一連戳斷幾支筆頭,其夫人發現,便上前勸告,他暴跳如雷,說:「你們什麼也不懂,叫我全靠編造謊言,於心有愧,于天難容,怎叫人不動肝火?」他有時想解職歸鄉,不願在官場混下去。有一次他到雞鳴寺求了一個觀音簽,簽語寫的是:「一朝丹篆下階除,珠玉豐餘滿載歸。」簽解又有「官非宜解」四字,自此心境十分矛盾。

  這次,他奉蔣介石之命,前來「探望」張學良,心情也是矛盾重重。一則他認為張將軍「兵諫」抗日,是愛國之舉,何必將這樣的人囚禁?二則他又想維護「領袖」的尊嚴,認為張學良做事莽撞,有失一國之主的體面。所以他帶著四大木箱的「禮品」和一把魚竿,懷著踟躇的心情,步入妙文台。

  「陳主任!」

  「張將軍!」

  張學良與陳佈雷在別墅一樓樓門口相遇,彼此打著招呼。

  張將軍把陳佈雷迎進客廳,開門見山地就問:「陳主任,委員長什麼時候放我,回西安呀?」

  陳佈雷乾癟的嘴唇抖了抖,低語道:「雪竇山風景如畫,你先在這裡歇息歇息,何必著急呀!」

  「西安軍情複雜,我不回去,怕出亂子。」張將軍坐在沙發一端,懇切地說。

  「委員長這次派我來,就是勸你吃好,睡好,玩好,學好。」陳佈雷說著,就叫侍從們打開四個楠木箱。

  木箱打開,只見四個箱子分別裝著名貴的煙酒,雲南的銀耳,長白山的「猴頭」,海南的魚翅,幾套西服,進口的網球、網拍,還有一本本的明史線裝書,書法碑帖等。

  陳佈雷將打開的木箱之物,一一細數著叨咕一遍,然後又將一手提木匣打開,拿出一支多節的意大利進口魚竿,乾笑了兩聲,說:「將軍,委員長告訴我,錦溪池有的是魚,他希望……」

  「希望我在雪竇寺釣一輩子魚!」張將軍霍然站起,心事沉重地說。

  「不,不。」陳佈雷尷尬地扶著沒有鬍鬚的乾癟的下巴,說:「委員長只是說叫你玩好。」

  「大敵當前,叫我離群索居,不食人間煙火,這不是捉弄我張漢卿嗎?」張學良將軍憤慨地在地上踱著步子。

  「委員長這是為您好呀!他不會忘記你們的私交,沒有你張學良,關內關外就不能統一,委員長,也不會作一國之君。這一切,他還是牢記於心的。」陳佈雷不慌不忙,象寫文章似的,字斟句酌地說著。

  「全是謊話,全是扯淡!」張將軍憤然拍著桌子,聲音很高地喊著,「你們沆瀣一氣,全在搞陰謀!」

  陳佈雷一時臉紅耳赤,在張將軍面前竟束手無策,他站起來,低頭繞了一圈,最後推託說:

  「委員長還托我到他家鄉去看看,恕兄先辭。」

  張將軍背著陳佈雷,頭也沒回地喊了一聲:「送客!」⑧

  ⑧劉恩銘:《秘密囚禁中的張學良》,山東文藝出版社1986年12月出版。

  又過了些日子,邵力子夫婦也來到了溪口,這情景就與前者大不相同了,因為邵氏此行,名義上是探望正在溪口老家休養的蔣介石,實際更主要的是看望被幽禁的張學良,並打算在蔣介石那裡為張學良說情。據邱秀虎談,「邵力子先生和夫人,同張將軍情誼甚深,為了解除張的沉悶,還在雪竇山陪同張住了一個多月,邵力子先生夫婦在山上的時候正是夏末,雪竇山到處都是綠蔭叢林,氣候涼爽。他們與張經常到山上野餐,每次張將軍與邵先生夫婦都是談得津津有味。張的情緒很好,有兩次乘竹轎到山下桃園去摘桃子,他邊摘邊吃,連說『這味道美極了!』有一次他對邵先生說:『我在書房簡直坐不住,好象屁股上有刺一樣。」邵先生說:『你喜歡在外面,就多在外面玩玩吧!』」⑨至於找蔣說情,在那時當然是不會有滿意的結果的。果然,「在豐鎬房的客廳裡,身穿長袍的蔣介石,待邵力子說完幾句問候的話,就陰沉著臉對邵力子說:「邵先生,這個張漢卿知識太淺薄,要多讀點書。要好好讀下去!』他提出,邵先生是否也留在溪口,當張學良將軍的老師?邵力子知道蔣介石心胸狹窄,猜疑心重,讓張學良將軍『讀書』,本是為了懲罰解恨,萬一將來有什麼不稱心的地方,隨時會找個藉口嫁禍于他,邵力子當即拒絕了。」⑩「風景秀美,林木幽深的雪竇寺西側的中國旅行社的小樓,被春天遺忘了!它成了幽禁張學良將軍的樊籠。邵力子,傅學文乘坐滑竿來到這座樓前。張學良將軍和趙一荻看見是老朋友從遠道來看望他們,高興異常,一定要留邵力子、邵夫人在這兒多住幾天。張將軍、一荻陪著邵先生、邵夫人遍游了雪竇山的名勝,東看看,西游遊,好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實際上蔣介石派來的特務隨之左右,監視甚嚴。一次,傅學文、趙一荻守在門外,高聲談著家常,屋裡,張學良看左右無人,就對邵力子說:『老大哥,我親送委員長回京,是為了恢復委員長的威信……委員長若是放我回去,表示特別寬大,豈非千古美談!不料,……唉,我要抗日,何罪之有?』悒鬱,憤怒之情,溢於言表。邵力子夫婦,理解他,同情他,但無法安慰他。當時,誰也摸不清蔣介石的心思,更未料到他會終生監禁張學良。」⑾

  ⑨⑩⑾肖涵:《西安事變中的四位女性》,載《名人傳記》雜誌。

  那時,為防止張學良逃走或有人前來劫獄,國民黨當局在中旅社四周這麼一個彈丸之地,竟派遣了幾十個特務,還有一個連的武裝憲兵,真可謂崗哨密佈,如臨大敵,戒備之嚴,實屬罕見。

  說到這裡,有必要把當局多年來是怎樣幽禁張學良的這一世人關注的問題,根據部分知情者的回憶,作一些披露,也好讓人們看看張學良究竟是怎樣被「優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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