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學良傳 | 上頁 下頁
四一


  「啊,這個,他當然是清楚的,」張學良停住腳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嘲弄地微微一笑,「可理歸理,做歸做,在國民黨內部,言行不一的人,難道還少嗎?他們有幾個是言行一致的?再說,你講他錯了,可他卻認為他滿有道理,比如說什麼如果我們抵抗,在國際上就講不清了,如果我們不還手,證明我們確系受害者,這樣『國聯』就會出來說話。日本也是九國非戰條約的參加者,他若再挑釁,就輸了理。蔣委員長要我們忍耐,而絕不能釁自我開!」

  「什麼?靠『國聯』?它會為我們伸冤?笑話!」趙四小姐輕蔑地說:「『國聯』不是救世主,『國聯』是以各帝國主義列強為中心的組織,它並不代表弱小民族,怎麼能指望它幫助中國呢?從鴉片戰爭以來,帝國主義總是侵略中國,搶中國的東西,屠殺中國的老百姓,他們什麼時候幫助過中國人,什麼時候替中國的老百姓說過話?既然『國聯』是靠不住的,而且即使它說了話,日本人也不一定會聽,明知這是不現實的,而又要拿這個作為不抵抗主義的藉口,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張學良無言以對。平心而論,他對趙四小姐的精闢見解是十分贊同,也是頗為敬佩的。但他思前想後,又總覺得要他不聽從蔣的命令,也很難辦,因為不光是現在形勢不同,他的處境也今非昔比。過去有大帥在,他們可以自成一體,能夠獨立自主,而自老帥去世,東北易幟,成為國民黨政權的一個組成部分後,他就沒有象過去那麼自由了。同時他對蔣介石也有些捉摸不透,光看到在一個時期內蔣介石對他「很好」(可不是,1930年的中原大戰,閻錫山、馮玉祥等都與蔣打得難解難分,蔣處境危險,是張學良率兵入關,武裝調停,才使蔣轉敗為勝,統一了北方,他怎能不笑臉相迎呢),什麼全國海陸空軍副司令啦,什麼華北大塊的地盤啦,什麼鳴炮十九響的盛大歡迎啦,什麼「得友如兄,死無憾矣」的肉麻吹捧啦。「這些,本是蔣介石拉攏實力軍閥慣用的手法,不足為奇,可是年輕單純、缺乏政治經驗的張學良卻受寵若驚,飄飄然陷入對蔣介石無限信賴之中」②。

  ②陳崇橋:《張學良的愛國主義思想之發展》,未刊稿。

  也正是在這種感激和顯然帶有某些盲目樂觀的思想支配下,他長期住在北平,遠離家業祖墳,並不斷抽調主力入關,放鬆了東北的防務,致使日本伺機增兵,東北淪亡,迫在眉睫,他才有些著急了,然而又被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捆住了手腳,他怎能不深感憂慮呢?這些想法,他只埋在心底,很少與外人道及。但趙四小姐理解了,她說是說,勸是勸,可畢竟人微言輕,身單力薄,正所謂「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特別是看到張學良確也有他的難處,便不再多談。只是,看他原本虛弱的病體,如今更加消瘦了,就有些擔心,怕他愁壞了身子,所以就和於鳳至商量,勸他出去散散心。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才在這一年秋天的一個夜晚,由兩位女士陪同,來到了北平的中和戲院。那晚,是他的朋友梅蘭芳博士演出他的拿手好戲《宇宙鋒》。但戲未看完,他就被一個緊急電話叫了出去。

  原來,瀋陽出事了!電話是留在瀋陽的公署參謀長榮臻打來的,據他說,日軍派工兵炸毀了南滿鐵路柳條湖(在瀋陽以北約五華里的地方,是個小村莊)一段路軌,企圖製造列車顛覆事件,卻反誣是北大營的中國兵幹的(這完全是彌天大謊,因為「作假總會露出它的馬腳,當夜乘坐從長春到大連的滿鐵客車中外旅客,都證明列車是準時馳抵瀋陽站的,沒有鐵路被破壞遲阻列車運行的事實。偽滿洲國成立後,還在柳條湖東鐵路旁邊豎立一個碑,碑文記載該處即是「九·一八」中國兵破壞鐵路地點。「八·一五」日本投降,這個碑就被柳條湖一帶村民,給推倒砸壞了。」③

  ③惠德安:《張學良將軍軼事》,遼寧人民出版社1985年6月出版。

  當然,也有人談,鐵路當時確有所損壞,那是日本人賊喊捉賊,自己偷偷幹的,只是由於爆炸力較小,鐵路損壞不很嚴重,加之,這裡是下坡路,所以炸後列車還是順利通過了),並以此為藉口,悍然向我東北軍駐地之一的北大營開槍開炮,發動進攻,複又襲擊瀋陽,恣意屠殺中國人民,震驚世界的「九·一八」事變爆發了!

  瀋陽危急!

  東三省危急!

  張學良怒不可遏,焦急地守在電話機旁:

  「副司令,軍情十萬火急,東北將士在等候您的命令!……」

  張學良聽著電話裡的催叫,望著屋中人們一張張焦灼盼望的表情,他清楚人們的心在想什麼,在盼望什麼。

  他知道,只要從他口中說出一個「打」字,東三省將士那早已鬱積在槍口的憤怒就會傾瀉而出,與日寇浴血奮戰。這是人們所期待的,也是張學良渴望已久的為父報仇的時機!

  他停下腳步,猛地將手向下一劈,似乎下了一個巨大的決心,從牆角快步走到電話機旁。他抓起電話,正欲下達反擊命令時,一低頭陡地看到了玻璃板下壓著的一幀照片。這是張學良去年抵達南京時與蔣介石合照的,蔣介石穿著戎裝,旁邊的橫幅上大字標語是「歡迎竭誠擁護中央的張副司令」。看著這張照片,張學良怵然一驚!

  蔣介石那雙眯起的眼睛,仿佛在緊緊地盯視著自己,似乎在說:難道你不想服從中央了嗎?張學良打了個寒噤,他情不自己地抬起左手摸了下西裝上衣的口袋,這裡裝著蔣介石昨晚打來的電報,他重申如遇日軍挑釁不准抵抗之意。這時,張學良的左手就象被燙了一下似的,連忙從胸部放了下來。伴隨著這一動作,張學良剛才的衝動消失了,他對著話筒的語調變得象背書一樣機械而又沒有生氣:

  「目前瀋陽空虛,抵抗無益,請轉告各級將士,應避免衝突,勿逞一時之憤,忍辱負重,以待『國聯』處理。

  總之一句話,不要抵抗!」

  這幾句機械的命令,好象耗盡了張學良全身的力氣似的,只見他手足顫抖,臉色慘白,身體一軟,癱坐在了電話機旁!

  人們連忙擁過去,將張學良攙扶到長沙發上。④

  ④趙雲聲:《趙四小姐與張學良將軍》,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1986年10月出版。

  這段真切生動的記述,令人信服地表明,張學良是要抗日的,不戰而退不是他的本意。可是,為什麼他又違心地執行蔣介石的這個錯誤命令呢?這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一個重要因素則是他認為抗日要依靠全國,要考慮南京中央的意圖,東北不能單獨行動。所以當他冷靜下來後,立即向南京發出十萬火急的電報,報告情況,候中央解決。但這時的南京卻群龍無首,驚慌失措:

  瀋陽驚變電告南京,國民黨中樞的鐵腕人物均到江西、湖南指揮內戰去了,僅有于右任、戴季陶、丁惟汾、朱培德及吳稚暉、邵元沖、朱家驊、王正廷等這般人物空守石頭城。他們慌作一團,急電蔣介石回寧主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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