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學良傳 | 上頁 下頁
四〇


  另方面,我們也必須看到,1929年末,資本主義世界爆發了持續較久的經濟危機,日本首當其衝,國內政治經濟形勢混亂,民怨沸騰,為了擺脫自身的困境,它加快了侵略中國的步伐,悍然於1931年秋發動了「九·一八」事變,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這個慘痛的歷史教訓,罪魁禍首是日本軍國主義者是無異的;而蔣介石的妥協退讓,一再下令不許抵抗,終於鑄成大錯,也是負有重大責任的。但他卻總是錯誤歸別人,功勞歸自己,甚至讓張學良當他的替罪羊,這當然是很不公平的。但大敵當前,軍人守土有責,張學良始而經不住蔣的拉攏引誘,不顧東北存在的危險狀態,移兵關內,造成東北邊防空虛,留下後患;繼而完全聽命於蔣介石,領兵入關,捲入內戰的漩渦,長期遠離自己的根據地,進駐北平,樂不思蜀,也是不能辭其咎的;說他是迫不得已,完全是奉命行事,丟失東北似乎是莫可耐何,有苦難言,無可指責,把過失全推到客觀方面,顯然也不是歷史唯物主義的態度。

  當然,話又說回來,對此也不能絕對化、簡單化。張學良的「東北易幟」,以及「武裝調停」中原大戰,從維護國家統一、避免戰亂、以利於人民休養生息這個角度看,還是應當肯定的;對於他在這方面的積極的貢獻,完全抹煞,也是欠妥的。同時,也還要看到,張學良在這個時期雖然有些消沉,但他的愛國思想並未泯滅。在那個多事之秋,儘管他身患重病,一直住在北平的一所醫院裡,但他對家鄉、對地處邊陲的東北地區的局勢,特別是日本人的動向,仍然是密切注意的。不料,蔣介石卻反其道而行之,竟指示對日軍的任何挑釁不許抵抗,這不能不使他大惑不解,甚為驚詫。與日本帝國主義誓不兩立、對他們的挑釁和侵略行徑一向深惡痛絕的張學良,怎能設想讓他在敵人的進攻面前打不還手、甚至幹那種委曲求全、妥協退讓的可恥勾當呢?可是蔣介石的指示和電報就放在他面前,正所謂白紙黑字,軍令如山,作為軍人,又怎能違抗上級命令?所以一個時期以來,他的病情雖有好轉,但思想上的苦悶,卻更加重了。趙四小姐看他精神萎靡,鬱鬱寡歡,怕這會使他的病再加重,所以總想法勸慰,有時也陪他出去走一走,以求散心解悶。可是那時日本帝國主義得寸進尺,東北時局不穩,就象一塊石頭壓在他的心上,他的心情怎能舒暢得起來呢!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這時,蔣介石要在石家莊與他會見,張學良只好乘車前往。

  這次會見不是在賓館,而是在列車上進行的。當時,蔣、張二人的專車並停在一處,張即下車,獨自登上蔣的專車。

  說起來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然而實際卻是千真萬確的,就是在這樣一個冷冷清清的火車站的一角,在一節很不顯眼、不大為人注意的車廂裡,蔣介石向張學良面授機宜,進行了一次不尋常的談話。

  讀者也許會問:此話怎講?回答也簡單,說它不尋常,主要是指這次會見的突然性和他對時間地點的選擇,而談話的內容卻並沒有多少新東西,蔣介石無非是對張學良放心不下,提醒他日本人很可能挑起更大的衝突,但我們絕對不能打,並把他那套「戰必亡」的論調重述一遍,給張學良再打一次「防疫針」而已。因為在他看來,中國國弱民窮,不論在哪些方面都是不能與日本人相比的,不抵抗還能維持一段時間,如若抵抗,就會家破國亡。所以,日本人是萬萬得罪不得的,並特別強調對日本的侵略「我們不要還手」,「如果我們還手,在國際上就講不清了。我們不還手,讓他打,在國際聯盟裡好說話。」這使張學良頗感為難。他唯蔣之命是從吧,實在於心不忍,同時也會落下駡名,甚至成為歷史的罪人;如果拒絕聽從,就是違背中央命令,得罪了蔣介石不說,還會使東北軍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所以,這次在石家莊的匆忙的會見,他從蔣那裡沒有得到什麼擺脫困境的妙策,反而更加重了他的不安。趙四小姐見他自打從石家莊回來後,就心神不寧,總象有什麼心事似的,就關心地問:「漢卿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張學良搖搖頭,卻不說話。

  趙四小姐是何等聰明的人,她的眼睛比鏡子還明亮,張學良有什麼心事,怎能瞞得過她?她這時雖然不能完全猜准,但也知道了個十之七八,她認為這肯定與石家莊之行有關,所以,又問道:「那你是怎麼了?是不是東三省出事了?」

  張學良不想把事情說破,只搖頭苦笑,象有什麼難言之隱。

  趙四小姐見他這樣,越發覺得事關重大,而必須讓他把實情講出來,也好有個商量,所以進一步詢問道:「在石家莊委員長跟你談了些什麼,是不是挨了他的訓了?」

  「挨訓,不,不,」因對前不久的那次談話想不通,這些天一直憂心忡忡的張學良見趙四小姐單刀直入地把問題挑明瞭,才不得不停住腳步,談論這個使他很不愉快的話題:「委員長要是真的給我個下馬威,要是他真的因我抗日不力而訓斥我,那我倒高興了,可現在事情剛好正相反!」

  「相反?是怎麼回事?」

  「哼,一提這事我就冒火!」張學良憤慨地說,「他找我談話不是鼓勵我殺敵報國,而是怕我感情用事不聽命令,原來他害怕日本人,怕我抗日,怕我在東北給他捅了漏子,不好收拾。」

  「啊,原來是這樣?!」趙四小姐覺得問題複雜了,她立即產生了許多疑問,「那麼,現在形勢到底如何?日本人打的什麼主意?難道他們真的要挑起戰爭嗎?」

  「是的。」張學良心情沉重地說,「現在日本人在東北調兵遣將,磨刀霍霍,看來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既然如此,就得早作準備。」趙四小姐也疑慮重重地說,「我甚至還覺得,這次會見是有點反常的,他早不見你,晚不見你,偏偏在這個時候把你找去,這會是偶然的嗎?」「嗯,有道理。」張學良好象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說:「關於東北局勢嚴重的事,他提到了,只是說得較為含糊,或者也可說是有所暗示。但是對於不抵抗問題卻三令五申,生怕我一時衝動同日本人發生衝突。」

  趙四小姐聽他這麼說,聯想到蔣介石在張學良病入醫院後發來的《銑電》,以及最近一個時期頻繁的指示,匆忙的召見,這一切顯然都不是孤立的,說不定東北要有什麼麻煩,還是讓他果斷決策為好,所以她提醒少帥:「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日本人是怎樣謀害先大帥的,這我們永遠也不能忘記。漢卿,此事關係重大,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啊!」

  但張學良卻遲遲下不了這個決心,他默默地在室內走一走,停一停,似乎極力想尋找一條比較穩妥的出路,終不可得。

  一向關心國事、沉著冷靜的趙四小姐,同樣為此感到不安。但她知道,張學良決不是那種貪生怕死、逆來順受、置國家民族利益於不顧的人,他之所以面有難色,顯然還是與那個不准抵抗的電報和前不久的石家莊談話有關。然而,那個電報是有問題的,她覺得可以不理睬,如果把它當作一個金箍咒,使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把國恨家仇完全置諸腦後,這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不論從局部還是全域來看,也不論是從當前或長遠來看,都是會帶來嚴重後果的,所以,她不顧一切地向少帥大膽進言:「我看硬叫對兇惡的敵人不加抵抗是不對的,這個命令是下錯了!人們常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守土抗戰,抵禦外侮,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也是每個公民、特別是軍人的神聖職責,這是連小學生也都懂得的道理,難道他堂堂委員長竟連這點起碼的常識都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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