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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平日總樂呵呵的小海,有一天卻哭著走進了我的病房,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坐在母親自行車的後座上來探望我的時候,在路上遺失了他的小熊。在蒼茫的暮色中,娟娟和小海像掃雷似地沿途回去尋找。小海一直傷心地哭著,嘴裡還不停地呼喚著「小熊,小熊」,但是,小海沒能找回他的小熊。

  在許多孩子的生活中都有個被美國人稱為「安全毯」的物件,或是一條毯子,或是一隻絨毛小動物,或是一個布娃娃……這些東西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能帶給他們安全感,甚至到了與他們形影不離的地步,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

  中央電視臺的老同事老章早年曾告訴過我,他兒子小時候入睡的必需品,是一塊小小的皮毛,非得摸著才能入睡。

  我家鄰居史帝夫醫生的兒子麥克爾整天隨身提著的是一隻被他取名為「牡牡」的絨布小牛。

  我在美國的摯友曉玲的小兒子安安如今已經是個風度翩翩的大學生了,他的「安全毯」是一條浴巾。那條在十九年前曾經絨乎乎的浴巾,如今,雖然已經薄得比紗布厚不了多少,但安安還是帶著它一起去了著名的康奈爾大學。

  小海的「安全毯」就是那只小熊。

  一個成年人自然不會為丟失了一隻玩具小熊而啼哭不止,但是,懂得「安全毯」在一些孩子生活中作用的人,自然會對小海的「失落感」大為理解和同情。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把我的絨毛小狗送給了小海。我告訴小海,就把這只小狗當成那只小熊的弟弟吧!

  每個孩子的「安全毯」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可以替代。雖然小海不再哭泣了,或許他不過是同我一樣喜歡那只人見人愛的小狗。我明白,這只價格昂貴的美國小狗無論如何也代替不了小海的中國小熊。我只希望借此能減輕一點小海的「悲傷」。

  其實,我也並不是十分捨得送掉那只小狗。不只是因為它的造型可愛和質量上乘。對我來說,那只小狗身上浸滿了促進中國科普協會的朋友們對我濃濃的人情,那是我在人世上最渴望得到的瑰寶。

  在我住院期間,得到了各方面的關懷。新技術發展公司還特地派人把我的女兒秧秧從北京接到了深圳。但在眾多人們當中,令我十分難忘的卻是一位女清潔工。

  希望和等待是人們度過苦難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儘管被等待的人和事在旁人看來有時是那麼微乎其微。

  作完「頸椎牽引」,我開始了忍耐疼痛的日子。白天,由於人來人往還能有個注意力的轉移,而在夜深人靜之時,那疼痛似乎更加劇烈。「長夜漫漫何時旦。」在那些漫漫的長夜裡,我刻骨銘心地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真正含意。而幫助我熬過那些夜晚的正是對那位女清潔工的等待。

  每天,當窗外剛剛露出一點魚肚白的時候,那位女清潔工就會輕輕推開我的房門。她似乎知道我總是醒在那裡的,所以天天都先走到病床邊輕輕對我說一聲:「你好點了嗎?」然後才開始打掃房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從沒看清過她的長相,但我卻從她簡單的話語中感受到一份深厚的關切和同情。從此,支撐我度過一個個失眠之夜的就是對那位女清潔工的期盼。我知道,她親切的問候之後,離我能站起來的日子就近了一天。

  一九八六年九月中旬,美國促進中國科普協會的成員雲集北京和中國的航天專家們一起參加第一屆中國青少年航天飛機科學實驗活動的地方評審。

  李傑信本應在北京海關入境,但為了探望我,他取道香港,從深圳海關進入了中國。當他在嚴明娟的陪同下,走進病房的時候,不只使我十分欣喜,也使我的醫護人員和朋友們都十分欣喜。

  李傑信轉交了美國促進科普協會成員給我的慰問卡、梁漢宗夫婦送給我的絨毛小狗。他還給我帶來了兩種美國頸托和兩隻絨毛小羊。我是屬羊的,冬天的羊。或許李傑信認為我能回北京的時候,天會很冷了,所以,還有一件灰條呢大衣。

  當病房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李傑信用他那沒什麼樂感的嗓子給我錄了一首《寒雨曲》。這是臺灣的老歌了,歌中唱道:「雨啊雨,你不要阻擋了他的來時路!我朝朝暮暮盼望著有情侶。」他還說,即使我癱瘓了,他也要照顧我一輩子。

  李傑信離開醫院前說,等他再回來看我的時候,希望我能站著迎接他。

  李傑信的心意令我感動。半輩子了,在我坎坷勞碌的人生中好像總是缺少著什麼,總在尋找著什麼,但我找啊找啊,總也找不到……不曾想,「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那一刻,我仿佛一隻疲勞已極的孤雁突然有了一個溫暖的歸宿,有了一個屬￿自己的家;我又仿佛一個溺水掙扎了許久的人,萬幸地觸到了岸邊,像小雞藏到了老母雞的翅膀底下似的,終於可以安心地歇息一下了。我真想放聲大哭一場。我問自己,長久以來,我苦苦尋覓的難道就是他嗎?

  美國促進中國科普協會的成員抵達北京以後,便分頭到中國各地去進行中學生航天飛機科學實驗的省級評審活動了。李傑信去了東北,那裡是他的故鄉。

  在那些日子裡,我們是以電報的形式通訊聯絡的。在青少年航天活動辛苦耕耘的過程中我出力頗多,但到了收穫時節,我卻被「釘」在病床上,動彈不得。所以,李傑信在電報中頻頻向我傳達了活動的消息。他還在給我發來的一首打油詩裡寫道:「背井離鄉三七秋,尋根夢園鄉情流,清溪故里依舊在,猶記兒時嬉無憂。」李傑信告訴我,當他在瀋陽一個偏僻的小郵電局給我打電報的時候,一位年長的男職工從他的電文上看到了我的名字,曾奇怪地問他:「呂大渝不是中央電視臺的嗎?她在深圳受傷了?」李傑信高興地說,雖然我已退居了幕後,但中國的普通百姓並沒有忘記我。我該為此感到欣慰。

  李傑信返抵深圳的前一天,為了能站著迎接他的到來,我執意要鄭大夫為我解除了「牽引」,雖然他原本計劃再拖延一些時日。

  解除「牽引」的那個早上,從下巴、脖子到整個上半身,我又立即被糊上了石膏,就像穿上了厚厚的一層盔甲。自此,在深圳的酷暑中,我又得忍受在不透氣的石膏盔甲中的悶熱了。但是,經歷過二十五天「牽引」的磨難,我如同在烈火中涅槃過的鳳凰,死而後生,再也沒有什麼不能忍耐的不適了。

  經過X光的照射,我的傷勢恢復得並不樂觀,鄭大夫說,我只是軟組織連接,斷骨並沒有鈣化。他說,今後,我將有個很脆弱的脖子,再也經不起任何碰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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