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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倡議拍攝《達尼埃爾·吉沙爾》的是旅法華裔黃湖先生和作曲家王立平。

  黃湖是越南華僑,後來回到中國,曾在對外稱為北京電臺,內部稱為對外部的中國國際廣播電臺法語組工作。六十年代「四清」運動時,我和他由於參加了同一期的「四清」工作隊而結識。「文革」後,黃湖舉家移民法國,曾與法國知名度很高的歌星和社會活動家吉沙爾合作,致力中法文化交流。

  早在八十年代初期吉沙爾就表示:「中國現在還不富有,但總有一天要站在世界前列。我要在中國還不富有的時候就成為她的朋友。」他不但是第一個在法國歌壇上介紹和演唱中國歌曲的人,還曾在一九八零、一九八三、一九八五年三度來華,運來了四噸音響設備,與中國中央樂團合作,錄製了貝多芬的九部交響曲,並製成兩萬張唱片在法國發行。吉沙爾早年做過裝卸工,對於一個從底層升起的歌星,這是一次為了實現理想的賠錢壯舉。

  但是,在中國改革開放伊始,吉沙爾對中國的友好之情和所做的實事,似乎並沒有得到多少回應。這使黃湖頗為傷感和顏面無光。

  吉沙爾曾在法國的舞臺上演唱過王立平的歌曲《太陽島上》,並邀請他訪問過法國。我最初是從王立平那裡瞭解到黃湖的心境的。後來,我和黃湖及王立平一起,策劃了人物專題片《達尼埃爾·吉沙爾》的攝製,希望以此使吉沙爾感受到中國人對他的友好回報。

  好事多磨。我們的動機雖然如此善良,但此事又遭台級主管的百般阻撓。大約一首春節晚會的歌曲正使他心有餘悸。那似乎是首正在挨批的海外歌星的流行歌曲。而吉沙爾演唱的卻是鄉村音樂,這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但自己非要因噎廢食,別人也沒有辦法。因為王楓台長得承擔播出那首歌的領導責任,日子正不好過,就不能似以往那般果斷決絕,不過,他倒也給我指出了一條「生路」,去向廣電部謝副部長陳情。我往廣播大樓二樓跑了好幾趟才碰到一次機會,但秘書說,謝副部長正在「方便」。我只好豁出來也當了一次「好貓」,就像在北京街頭釘鞋掌的小攤上一樣,守在男廁所外「立等可取」。雖然有些尷尬和不好意思,但能順利地得到謝副部長的手諭,一切我都置之度外,不在話下了。

  在此之前,我還打聽到地址,闖進過廣電部部長的家中,向他的家人遞交了一份報告。我自然沒有見到部長,他那時剛剛動完心臟手術,我並不敢造次。部長的兒子詢問了詳情,並答應替我轉呈。

  為了《達尼埃爾·吉沙爾》節目選題的審批,專題部主任朱景和始終站在我的身後支持著我。他相信,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個性,會使此事起死回生。

  赴法拍片終於得到了批准。事後想想我的作為,連自己都覺得「面目可惜」,難以置信。為什麼總要在節目製作之外消耗這麼多精力呢?我累極了。

  在《達尼埃爾·吉沙爾》裡,吉沙爾以歌曲的形式,唱出了他父輩的生活,唱出了他苦澀的童年,唱出了他婚姻的波折,唱出了他人生的體驗。他還用中文演唱了兩首中國歌曲《太陽島上》和《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在法國,攝製小組拍下了法國的老人和孩子,拍下了舉世聞名的巴黎聖母院、埃菲爾鐵塔、香榭裡舍大道和凱旋門,拍下了巴黎的小巷、街頭的酒館、畫家雲集的高崗和塞納河畔廢棄的碼頭,還拍下了他點燃壁爐與中國藝術家的歡聚,拍下了他家花團錦簇的小院和天真可愛的孩子。

  在中國,攝製小組拍下了同樣舉世聞名的故宮、天壇和頤和園,還拍下了北京大學熱情的年輕人和未名湖畔熊熊的篝火。

  但是,《達尼埃爾·吉沙爾》的播出時段卻被放在了收視率很低的晚間十一點,並且,再也沒有安排重播,所以,沒有多少中國觀眾看到過這個節目,自然更談不上強烈的反響了。如此,即使我們完成了《達尼埃爾·吉沙爾》的製作,也仍然覺得吉沙爾受到了冷落,對他頗感歉疚。費了如此周折製作的節目,竟受到如此對待,原因何在則見仁見智。有些事情,並不是手中無權的小編輯們所能左右得了的。心有餘而力不足不是一種很好的感覺。

  法國是個有歷史有文化的國度。這一點,在巴黎的大街小巷處處可以得到印證。巴黎古老建築的維修,內部的裝修可以極盡奢華,及其現代化,但外觀必得保持原狀。試想,如果以「妨礙交通」為由,去推倒法國人的凱旋門,拆掉埃及人的金字塔,人們絕對認為這是傻子和瘋子才幹得出來的蠢事。所以,不得改變建築物外觀這一近似法律的規定,是法國人絕對有見地的政策。

  但是,惟有在當年的中國,可以一個人說了算,可以不接受無數有識之士的多方勸阻,可以不接受在西郊建設新北京而保留北京老城的建議。據說,梁啟超之子、著名建築學家梁思成的哭諫,都無濟於事。在不長的時間裡,許多北京典型的四合院民居,高聳的牌樓,城門樓和城牆,城牆下的護城河……那已有五百多年歷史,充滿著歷史與文化的老北京風情,便蕩然無存了。那是一場對文物古跡和旅遊資源的無情摧殘。

  如今,那充滿著歷史和文化的古老京城已被毫無特色的高樓大廈吞沒。每當我回到北京,蒼涼的失落感總是堵在心頭。

  法國人的冷漠和傲慢,舉世皆知。在法國短短的日子裡,我總能隱約感覺到這一點。

  雖然法國在世界上的全盛時代已經逝去,但對後來興起的美國,有的法國人似乎有著一種明顯的「酸葡萄」心態。他們以自己悠久的歷史文化自傲,把後來因資本主義競爭興起而又歷史短暫的美國人稱為「暴發戶」,對英語極為排斥。黃湖說,有些法國人即使在必要時,能說英語也會故意不講。

  一天晚上,我們在巴黎著名的奧林匹亞劇場,拍攝吉沙爾先生的演出。攝製小組奔波了一天還沒顧得上吃飯,所以在拍完了吉沙爾演唱中國歌曲《太陽島上》及劇場觀眾的反應之後,大家便在黃湖的帶領下去吃晚飯了。我們計劃飯後再趕回來拍攝吉沙爾在演出結束以後,為觀眾簽名的鏡頭。但在我們剛剛離開劇場,突然出現了孩子們給吉沙爾獻花的熱烈場面。當然,如果能把這些鏡頭搶拍下來,自然會為節目增色不少。當時,一位在劇場工作的法國女人到處找不到我們而焦急萬分。但是,當我們回來的時候,她根本不理睬黃湖的解釋,就像可以任意訓斥她的學生或孩子似的,毫無涵養地對我們大聲指責,極不禮貌。對這次漏拍,雖然整個攝製小組也深感遺憾,但豈能對堂堂的中國客人如此無禮?可是,集合我們攝製小組全體,除了具有「orangeiuice」之類能在飛機上混杯橘汁喝的英語能力之外,沒有一個人能用英語義正辭嚴地請她懂點禮貌,客氣一點。那天晚上,面對那位法國女人種族自大的傲慢態度,我們毫無招架之力,實在窩囊透頂。

  會講英語是一個世界公民起碼的語言能力,但學習英語還被批判成「崇洋媚外」的「文革」陰霾剛剛散去,我們又怎麼可能一下子就與世界接軌呢?中國人需要時間。

  法國人的冷漠,還表現在對待外族的態度上。在法國生活的外國移民,比在美國更加「二等」。在美國,只有印地安土著才是北美大陸最早的主人。就算自詡為老牌的美國人,祖上也不過是乘「五月花」號從英國抵達波士頓港的清教徒。他們比後來人定居美國的時間,充其量僅早上三百多年而已。大家都彼此彼此,全是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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