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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我是多麼羡慕孫文冬和她的丈夫李觀承之間的毫無顧忌的談話啊!從少年時代起,我在集體中生活居多,我喜歡朋友,而我的朋友又大多不夠正統。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時,我的丈夫是我朋友圈子局外人的感受格外強烈。如此,一個原本就沒有什麼感情基礎的婚姻在婚後的八年「文革」中並沒能成長。

  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加,我逐漸懂得還有除了「才華橫溢」以外的許多東西能使婚姻得以維持和成長。從女人的角度來講,諸如:男人的體貼、大度和寬容,富於活力的朋友圈和幽默感,危難中的無私相助以及和諧的夫妻生活,等等。遺憾的是,這一切都不存在於我的婚姻之中。

  我剛剛走出十二年的婚姻,又回到馬將軍小院的一天,一個曾與我的前夫一起當過兵的不速之客突然走進了我家的小院。他說,他從西城騎車趕來,只是想向我提兩個問題,一是,我為什麼不早些離婚?二是,我覺得我的前夫有朋友嗎?我告訴他,為了孩子和顧忌輿論,所以我沒有離婚。說到我前夫的朋友,我說,如果有的話,你是惟一的一個。他說,我們只是戰友,我那時去你家前,都先要問問:「大渝值不值班?」你不值班的時候我才去,我喜歡和你聊天。

  來去匆匆的他,愛寫文章,愛探討問題,不「左」,是個可以做朋友的人。

  第一次「天安門事件」之後,因為日益嚴重的神經性咽炎,我去上海求治于林俊卿大夫時,曾好奇地去請一個有名的瞎老先生「算命」,不料,剛一進門,只聽得:「屬牛和屬羊在一起的不要來找我,早早晚晚要分開。」我沒再說一句話,便走了出來。我的前夫屬牛,我屬羊。當時我不過把這看成個笑話,但後來果然被他言中。這是怎麼回事呢?人類的姻緣果然早在「月下老」的掌管之中嗎?

  老時候的中國人在婚姻中講究的「門當戶對」或許不無道理?如果雙方的背景、個性、教育和經歷都大相徑庭的話,共同生活中各方面的格格不入大約在所難免。

  我和我的前夫都是不壞的人,只不過原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卻彼此都在錯誤的年代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婚後的十多年來,我的心時時感到孤獨和饑渴。我雖已過而立之年,但在感情上可能還在追求著從少年時代就幻想著的「美麗的星星」。

  一個夜晚,我在已經少有人跡的電視臺等候著,等候著直播完節目最後的簡明新聞和結束語再下班回家。

  那是個雨夜,我沒有雨具。我多麼希望我當時的丈夫能打來個電話,問問要不要給我送把雨傘?其實,我自然不會要求他單程奔波四五十分鐘,僅僅為了送一把雨傘。那時,我的婚姻,雖然已瀕臨破裂,但放眼望去,在我熟識的同代人的生活中幾乎見不到文學、戲劇和電影中描繪的那種令人神往的美好愛情,加之顧及輿論和孩子,我便認了命。我把精神都寄託在了工作上,不但沒有改變個人生活的打算,並還持有修補裂痕的願望。待我自己打電話回家已經夠沒意思了,但得到個「你自己想辦法回來吧」的冷冷回答時,就更加沒意思了。

  那個雨夜,我一個人在辦公室一直坐到夜深雨停。從廣播大樓到西單的三站路程,我沒有搭乘「大一路」。我不想回家。華燈的倒影映照在長長的東。西長安街上,我一個人踟躕而行,感到這世界上只有我孤獨的一個人。

  多少年了,我仿佛一直在尋找著什麼而又始終不得,可又說不清楚我尋找的究竟是什麼。

  「文革」結束後,我曾常常發火。有一次,七歲的兒子在新街口糧店前對我說,如果家裡有一個禮拜不吵架,他就覺得特別高興。我很心酸。我對他說,你還太小,有些事還不能懂,要不是為了你和妹妹,我可能早就離婚了。

  其實,在婚姻中,我還肯吵鬧的時候,可能並不是壞事,因為其中還包含著想改變些什麼的指望。此時,如果懂得婚姻危機的根源,精心修補,婚姻或許有救,而對於我們之間缺少了的東西,他似乎毫無感覺。

  那次雨夜獨行之後,我不再發火了。對婚姻的前途來說,連架都懶得吵了的沉默是致命的。

  那時,正是我開始從單純播音向採訪、撰稿。編輯、播音全方位的主持人方向發展的時候,我渴望加盟王元洪剛剛組建的《人物述林》專欄。婚姻生活的不如意,可以從事業的樂趣中得到彌補,我並沒有離婚的打算。

  中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但這眾多人口的潛能常內耗在各種名目的人事矛盾之中,某些政工人員又以「党管一切」的名義將干涉他人私事為己任,猜忌、嫉妒、紅眼、報復之類的弊病屢見不鮮,使得中國改革開放前的社會空氣十分令人窒息。

  訪日歸來不到兩年,我遇到另一次人生坎坷的時候,恰是我的婚姻瀕臨破裂的邊緣,但是,我的前夫在複雜的人事糾葛中,以我們的婚姻矛盾為砝碼,加到了所謂的「組織」一邊,終於使我毫無反顧地走出了第一次婚姻。

  其實,我的前夫不過是一顆被利用了的棋子。辦理離婚手續的時候,在新街口街道辦事處門口,我聽出了他對「組織」的埋怨和悔意。他說,當初那麼起勁,現在怎麼都撒手不管了?

  因為加班過多,我積累了近二十天的存休。當時的頂頭上司曾讓我根據工作日程自行安排補休。但正是那自行安排的一天補休,卻給我帶來了一場災難,並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

  我有一個朋友,剛剛搬到勁松小區的新樓。她要我利用去深圳出差之機,為其新居扛回一個浴室用的塑料壁櫃。那時的國內市場,商品遠不似如今這樣豐富。夏天樣子秀氣些的女式塑料涼鞋得托人到上海去買,塑料製品家具更要遠到深圳才有。

  我從深圳回到北京的當晚是個星期四,和一起出差的同事順便說了我的去向之後,就乘坐了那位托帶東西的朋友為我安排好的日本「農家樂」小車把壁櫃運去了她家。那是個天藍色的小壁櫃。為此,我在她的新居留宿了一夜。我想,後來謠言中所說的把我從北京機場徑直接往日本駐華使館的小臥車,大約就是從這輛沒棚的日本小貨車演繹而來的。

  第二天早上當我準備離開時,朋友的母親正為週末喬遷喜筵的菜肴發愁。她大家圍秀出身,並不是位好廚子。我以為擁有了自行安排存休日的權力,便很踏實地「見義勇為」,幫她去了趟農貿市場買回一隻活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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