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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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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平一行離開日本回北京了。採訪小組把專機升空遠去的鏡頭傳送回去以後,第二天,也登上飛機回國了。當大家剛剛坐定,只見領隊臉上綻出了多日來少有的燦爛笑容,只聽得他長歎一聲:「啊,好啦,都回來了!」我這才恍然大悟:他多日來毫無水平的言行竟緣於擔心採訪小組人員的「叛逃」! 回想我在NHK化粧室裡,他不時派人來詢問何以化妝要用這麼長的時間;在搬到NHK旁的小旅館以後,得自己提著熱水瓶去鍋爐房打開水,站在熱水爐邊和也去打開水的NHK外事部門的鹽島俊雄先生打個招呼的時候,也有一位「依靠對象」前來探頭探腦,還要問問我們「說」了些什麼。慚愧的是,我除了一口極標準的中文以外,當時的英語只會說「早安」、「晚上好」、「再見」和中學英文課本裡的「毛主席萬歲」和「人民公社好」等毫無實用價值的句子。我連買東西詢問價錢和找個廁所的英語能力都沒有。而我的日語水平大概也和當年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只受到過電影上「鬼子進莊」時「米西米西」一類的粗俗日語的「薰陶」。在NHK空閒的時候,除了能用些漢字與日本朋友作些筆談以外,我能和他們「說」些什麼呢? 在日本,令我感觸至深的是:NHK的大小官員每當提及自己屬下的時候,都褒獎有餘。他們不是說某某先生絕頂聰明,就是講某某女士非常能幹,絕無嫉賢妒能,生怕屬下超過自己之嫌。長官如此推崇屬下,自然使人想到:擁有一群聰明能幹下屬的長官豈不更加優秀?這是一種領導藝術。「士為知己者死」。遇到一個如此看重和賞識自己的上司,誰個不願兩肋插刀,誰個能不忠心奉獻? 相形之下,當我在外國的土地上,像戰士一樣為自己的國家衝鋒陷陣,高度緊張工作的時候,我的上司卻懷著如此陰暗的心理像防賊一樣站在我的背後監視著我!而且,不顧中國人的面子,做得如此愚蠢。難怪人們都說,一個中國人對付一個日本人,一定是中國人占上風,而一群中國人對付一群日本人,中國人必輸無疑。 「文革」以來,雖然我已對中國人整中國人的事情見怪不怪,但赴日工作期間一些令我莫名其妙的現象有了答案的時候,我仍然感到深深的悲哀和無奈,為我自己,也為我的同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中國人的古訓畢竟有些道理。 赴日的採訪報道獲得了成功。回國之後,觀眾的一片讚揚之聲,掩蓋了那位領隊在外的作為。我和幾位相知的同行者也曾議論過向台領導報告他在外造成的惡劣影響,但我最終並沒有付諸行動。我不習慣打小報告。況且,即使我說了又能改變些什麼呢?那位領隊當年只不過是個根紅苗正的普通記者,隨著歲月的流逝和政策的開放,相信他會有長進。 粉碎「四人幫」以來首次出訪日本的切身感受,使我在五、六年之後帶隊前往美國、英國和法國拍片的時候,採取了截然不同的帶隊方式。我們的攝製小組像一個家庭裡的兄弟姐妹,充滿了友愛與信賴。大家全力以赴,節目個個獲獎。我從心底希望人與人之間少些猜忌和傾軋,多些理解、信任和友情。 當中央電視臺採訪小組完成了任務,在北京國際機場落地,進入海關的時候,同去日本的工作夥伴們都對我說:大渝,走在前面。海關人員就像歡迎出征戰士的凱旋一樣對我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情。我這才意識到,那次電視報道不負眾望,我們的工作得到了觀眾的肯定。在日本的土地上,我們與日本同行旗鼓相當,中國人的工作能力和敬業精神也得到了日本人的尊敬。我感到莫大的欣慰。 如今四十歲上下的許多中國電視觀眾,對鄧小平一九七八年日本之行的電視報道仍然記憶猶新。 那次採訪,我是封面人物,作為幕後功臣的老朋友,同去日本的編輯陳漢元,攝影師馬靖華、李少武等都是頗具水平的老電視。改革開放以來,中央電視臺有了更加廣闊的發展天地,他們也有了施展才華的巨大空間。其中,從我還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大孩子時就始終欽佩的漢元兄更是以一篇篇才華橫溢的解說詞馳騁在中國的電視舞臺上。 說起陳漢元,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一九七八年十月,在東京帝國大廈四十層樓上,出席日本廣播協會主席歡迎中國中央電視臺採訪小組的宴會時,他指著我們腳下好幾層亮堂得如同水晶宮殿般車水馬龍的立體交叉橋對我說:「大渝,你看看,這才是當今的世界!」 水晶宮殿般地明亮和乾淨異常的感覺,是日本之行留給我的強烈印象。一個國家的電力能力和生存環境,代表著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的水平。回國的時候,當飛機騰空而起,我回首蒼茫暮色中的日本列島,竟如神話故事中海龍王的水晶宮,璀璨輝煌,而飛機將在北京國際機場降落前,極目望去,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星星點點的昏黃燈光…… 幾十年來,在陳漢元一篇篇才華橫溢的電視片解說詞裡,對養育自己那片熱土的一往情深表露無遺。初訪日本,他客觀地看到了中國與當今世界的差距。他具有世界公民水準的話語,不是自慚形穢,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一種急起直追的覺醒。在我看來,這便是他日後參與推出電視片《河殤》的本意。人非聖賢,偏頗在所難免。但這種知識人的敏銳與激情,恰恰是振興中華民族所特別需要的寶貴精神,這應該得到珍惜和愛護。 閉關鎖國的歲月,中國的宣傳機構並不可能把世界經濟發展的真相告訴中國人,也不可能把中國與別國科技發展的差距告訴中國人。作為新聞隊伍中的一個普通成員,我和中國老百姓一樣,對外部世界毫無所知。到了日本,當我第一次看到複印機的時候,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驚詫不已:世界上竟還有如此神奇的東西!我這才恍然大悟,曾是我多年老領導的蘇實竟是一台「複印機」。 早年,蘇實是一位留學日本的畫家,後來在電視臺工作的時候,一直被人們稱讚為「老黃牛」,而他的生命,他的聰明才智,都被消耗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完沒了地用藍色的複寫紙複寫演播室的排練調度表上了。這實際只要有一台複印機就可以把他完全解放出來。 三越百貨公司,座落在東京繁華的商業區——銀座。在日本,東道主安排我們到那裡訪問的時候,我實在有打腫臉充胖子的難堪。 到世界任何一個地方訪問,買些小紀念品似乎天經地義,購物便是一個常規項目,NHK的同行們自然也要一盡地主之誼。 採訪小組被帶到三越百貨公司購物那天,公司總裁領著各部門負責人在大門口鞠躬迎候。商場的豪華規模和商品的多樣高檔是我當年在國內難以想像的。 在主人盛情相邀下,走進商場,不停下來挑選些什麼似乎有失禮貌,可停下來挑選些什麼,我們又個個身無分文。主人越是熱情,我們越是難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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