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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算我走運,當我被通知赴日採訪的時候,那套白色演播服即將完工。冥冥之中似乎有位護佑著我的神明,讓我早早就開始準備起日本之旅的服裝。

  可是,為了尋找一雙能與那套白西服匹配的白色半高跟皮鞋,我傷透了腦筋。

  如今,若想在北京買雙白皮鞋可謂易如反掌。但在一九七八年,能買雙半高跟的黑皮鞋都不是唾手可得,一雙白皮鞋豈不成為奢望?直到上飛機的前一天,我才通過一位朋友的「後門」,買到了一雙國家体委派遣體育代表團出訪時,在運動會開幕式上,運動員入場時穿用的方口橫帶白皮鞋。雖然鞋跟僅高一寸不到,皮子質量又不好,沒兩天就走了形,但我已謝天謝地,總算能對付著出遠門了。

  現在,每當我在美國的家中觀賞中央電視臺春節晚會錄像帶時,看到主持人和演員們更換著一套套絢爛華麗的演播服,當年為尋找一雙白皮鞋而付出艱辛焦慮的情景竟已恍如隔世。

  在中日兩國簽署《和平友好條約換文》的日子裡,日本朝野無處不表現出「中日兩國人民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願望。但在短短的訪日行程中,「文革」十年來的「極左」思潮在行政領導上所造成的惡劣影響,至今想起來仍使我痛心。

  鄧小平一行在東京停留期間,新聞單位也和代表團一起,住在新,人穀飯店。第一天工作完畢,我出於好奇,便獨自到走廊裡東張西望一番。人地生疏、語言不通,我也只敢看看走廊裡的異國風光。當我發現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日方保安人員,似乎對我走出房門的行動十分在意,他們不時使用報話器通報著什麼,好像要對我實施「保衛」任務。我已經作慣了平頭百姓,對這種特殊的關照實在彆扭,只好趕快回到房間。以後,每天衛星傳送結束回到賓館,我就很少走出房門了。

  有一天,我房間裡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接著就傳來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她用中國話說,在北京的時候,她曾見過我。她的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日本人,從中國移居日本剛剛半年,非常想念北京和在北京的朋友們。當她從NHK的電視上看到我的時候,高興極了,特地和姐姐一起乘火車趕到東京來看望我。她們已經到達了新大穀飯店,正在大堂裡等著我。

  我很理解她的心情,但告訴她,我得向領隊打下招呼。不料,領隊聽了我的報告以後竟然決定:「不許見!」雖然我與那位女孩子並不認識,但覺得這樣做影響太壞,便要求允許請她上來坐坐。大家一起和她聊聊天,但那位領隊仍毅然決然地說:「不許見!」我十分氣憤,於是,又去找副領隊請示。我說,從人之常情來說,這種做法會給國家造成很壞的影響。副領隊是後來當了電視臺副台長的陳漢元。他是個性情中人,但除了對我表示同情以外,對領隊已做出的決定,也無可奈何。

  鄧小平一行到達日本以後,採訪小組的成員就分成了兩組人馬。編輯兼副領隊陳漢元和攝影記者李少武、馬靖華、金德顯以及技術員和燈光師等一直隨代表團行動,他們除了在東京拍片以外,還有機會到外地走走。而我和後期編輯、剪接、配樂等工種的同事始終留在東京NHK,負責制作和演播,每天幾乎只活動在NHK和旅館之間的兩點一線。鄧小平一行的專機從東京升空遠去的鏡頭被傳送回國之後,第二天我們就啟程回北京了。

  回到北京以後,有一天,同院醫務室的小護士來問我,為什麼在日本那位女孩子我上門來都不見?那女孩就是過去也在醫務室作護士個子稍矮的一位。她從日本來信說,那天她興沖沖而來,卻是哭著和姐姐離開新大穀飯店的。

  二十個年頭過去了,當我也離開了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當我也切身體會到那個女孩子哭著離開新大谷飯店時的心情,對當年那位領隊「極左」的決定,更加感到深深的遺憾。為什麼手中有了權力就沒了人情,就非得把事情做成那個樣子?

  這類我當年十分不解和困惑的事情在訪日期間曾多次發生。

  在NHK,後期製作的時間異常緊張,編輯和剪接工作往往要進行到演播之前的最後一刻,但是,在我們向國內衛星傳送的全部過程中,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紕漏。

  由於時間緊張,我的備稿時間本來就少得可憐,但在播音之前,還不時要接受簇擁在演播室裡的日本報刊記者的採訪。要是在北京,我一定會只專心備稿,不理睬任何人的打擾,一切等演播完畢再說。但在日本,雖然我也十分想利用七點整衛星傳送前的短暫時間看看稿子,可我知道,人家會把我的一言一行都看成是中國人的表現,所以,儘管內心火急火燎,我也只得擺出胸有成竹、一派泱泱大國的瀟灑風度。好在天助我也,從始至終,我連個小小的結巴都沒有打過,不然,我一定會覺得窩囊透頂,因為對我來說,做好本職工作比接受記者採訪重要得太多。

  留在NHK工作的,也有音樂編輯曾文濟。他一直被我叫作小曾。有一半中國血統的日本女翻譯遠藤紅子告訴我,在NHK和日本同行一起工作的中國人當中,大家最喜歡的就是陳漢元、小曾和我。

  人世間,小至個人,大至國家,要想贏得人們的尊敬,除了親和力,更重要的是個人要工作敬業能力強,國家要繁榮富強有實力。電視工作是個非得團隊通力合作才能成就的事業。一九七八年,在中日電視工作者為兩國邦交正常化,並肩投入了極大熱情之時,多少人的幕後勞動,若在一次性的演播第一線上被搞得差錯連連,不能完美地演播出去的話,日本同行會喜歡我們才是咄咄怪事!

  中國電視事業艱難起步的歲月,是培養了整整一代人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過硬的基本功和執著的事業心的日子。陳漢元、小曾和我都是建台初期就在直播第一線經歷過多年磨煉的老電視,漢元兄比我們還多了一項極具魁力的幽默感。回眸當年的一絲純純的景致、一縷純純的氣息,我仍感到溫馨。當年一起走過來的夥伴們,都不愧是中國電視事業的功臣。雖然他們如今已年過半百,有的更步入了老年,已經退休,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不應該忘記他們。

  在日本,正因為日本同行喜歡業務過硬又熱情淳樸的小曾,正因為「極左」思潮的陰影還沒有從中國人的生活中消除乾淨,便發生了「交換衣服」的不愉快事件。

  早年因公出國的人員,並沒有隨便抓起就可以走出國門的兩件衣服。大家都得依照國家規定領取有限數額的置裝費,製作兩套出國服裝,回國後只需上交一套,另一套只用三十元人民幣的優惠價格就可購買下來。男士大都訂做中山裝和西服各一套。他們一般都會把置裝經費主要用在中山裝上。因為當時中國著西服的人尚不多見,所以男士回國後上交的都是西服。為了回國後的實用,女士們很少定制裙裝的,一般都是長褲打扮,很少考慮國際場合的慣例。

  有一天,小曾悄悄跟我商量,一位身材和他相仿的日本同行說,他喜歡中國的中山裝,想用自己的西服交換小曾的中山裝。「怎麼辦呢?」小曾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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