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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在密雲「四清」的時候,我最怕上廁所,尤其是雨天。房東二嫂家的廁所和豬圈在一起。每次上廁所的時候,既要轟著一團團的綠豆蒼蠅,更要時時提防著拱上來的小豬。下雨和化雪的日子,滿地的屎尿和泥漿混在一起,更是難以下腳。有的廁所雖然挖了個坑,但白蛆和尿尿混在一起,也是噁心之極。

  那時,「四清」工作隊員絕不能流露出對農村廁所的絲毫畏懼,連身上生了蝨子都得說成是長了「革命蟲」,否則就會被批評為「資產階級思想」。

  在密雲的日子裡,我對廁所從未發表過任何牢騷。中國幾億農民世世代代在那種環境中從出生到老死,我只不過在那裡生活短短的八個月而已,還有什麼話好說?

  一九六五年前後,有一天晚上,我在電視臺值班的時候,來了一對瑞典電視同行。當那位年輕的太太嘻嘻哈哈地對我說,在中國什麼樣的廁所她都用過了的時候,似乎只是獵奇,並無惡意。我知道她是指什麼而言。我笑不出來,一句話也沒說。

  八十年代中期一位美籍華人朋友曾對我說過,一個國家是否富足,看它的廁所就知道了。我的心為中國的貧困感到深深的悲哀。

  離開密雲農村已近三十五年了,雖然我沒有再去過霍各莊,但我想,在中國改革開放的二十年中,鄉親們應該已經擺脫了貧困,大林子也是個四十多歲的壯年漢子了,或許他早成了鄉鎮企業家或農村專業戶,生活好了許多。

  結束了農村八個月的「四清」,回到中央電視臺的時候,我已經二十歲了。離開學校都四年了,我才把全部心思踏踏實實地放在了電視事業上,不再心猿意馬。

  播音組還是只有沈力、趙忠祥和我,鑽研業務的氣氛濃厚,合作關係仍然單純,從沒發生過任何矛盾。

  我和趙忠祥沒有家累,不值班的時候,也總呆在電視臺。去電視臺參加演播的都是各文藝團體各劇種的優秀演員和劇目,耳濡目染,學到了很多東西。

  在孟台長倡導下電視臺自辦英文班的時候,我和趙忠祥都報了名,跟著國際組的陳維熙讀了一陣子英文。我知道陳維熙是歸僑,是前「右派分子」,心裡一定有很多故事,但他除了教我們讀英文,從來不多說話,只有一次,他私下很認真地對我說,希望我能堅持學好英文,頗給我語重心長的感覺。

  電視大學中文系開課的時候,我和趙忠祥也都入學了,我們利用近水摟台之便,直接坐在演播室裡聽課。

  由於年齡和個性的原因,在播音組裡,我那時和趙忠祥相處得比較隨意。他家住在北京火車站旁邊的一條胡同裡,我曾跟他去過一次。他的母親在北京租賃公司工作,是個很端莊。很有風度的老人。

  趙忠祥對我非常直爽。有一天,他把我拽到辦公室放置演播眼的大立櫃前面,讓我側過身子,現身說法。指著我的袖子,他說:「你瞧瞧,你瞧瞧!都那麼大個子了,怎麼這麼邋遢呀?」

  那是個夏天,我穿了一件白色短袖針織衫,「處理品」便宜貨自然比不上世界名牌打馬球的「polo」伏貼了。只見袖子上都是摺子,還翹了起來。

  雖然我從心眼裡感謝趙忠祥的提醒,但他直爽得真讓我下不來台。我畢竟已不再是剛剛摘下紅領巾的孩子了。

  從密雲農村「四清」回來後,我和沈力、趙忠祥,還經人介紹,從師中國歌劇舞劇院的王嘉祥老師。他教我們練聲。上課地點在北海公園少年水電站旁邊。一起學習的還有北京和外地文藝團體的演員們。

  在美國首都華盛頓,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晚上,李光曦、劉秉義、李雙江、呂文科等老藝術家和華盛頓交響樂團同台做慶祝香港回歸中國的演出。我去後臺看望來自北京的老朋友,從柳石明那裡,我才得知嘉祥老師已故去四年了。柳石明與他生前同一單位,也是當年與我一起在北海練聲的夥伴。當我聽說,嘉祥老師去世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幾天之後引起鄰居疑惑,破窗而入才被人發現,心中淒然。

  雖然嘉祥老師已經不在人世了,但當年,每天清晨,他在北海公園吸引了多少努力上進的年輕人啊!

  整整三年,我和趙忠祥不管晚上值班睡得多晚,第二天早上五點,都會準時在十九路公共汽車站集合,乘坐頭班車,一起趕到北海公園去練聲。不論春夏秋冬、不管雨雪風霜,我們從來沒有間斷過。

  在中學的歷史課上,老師講到法國空想社會主義者歐文和傅立葉的時候曾說過,歐文是個貴族,他讓僕人每天早上到他的床前大聲說:「伯爵,起來吧,偉大的事業在等待著你!」歐文就會一躍而起,絕不睡懶覺。我不知道歷史老師講述的這段花絮出自何處,也不知道有多少演繹的成分,但我卻由此扎扎實實地記住了法國的空想社會主義者歐文和傅立葉。

  其實,在去北海練聲的三年裡,有的時候,我真想多睡一會兒,不去練聲。但趙忠祥還在車站等著我,怎麼能如此沒有毅力?我往往以「伯爵,起來吧,偉大的事業在等待著你!」這句名言調侃自己,一躍而起。

  在北海練聲的同學中,我最年輕。年齡比我大的學生們都稱王老師為嘉祥,他喜歡大家稱呼他嘉祥,似乎這樣顯得很親切,於是,我也跟著大家一起叫他嘉祥了。嘉祥老師一直叫我「小辮兒」,他的女兒小梅叫我「小辮兒阿姨」。我有時還會到中國歌劇舞劇院去,嘉祥老師當時的夫人教我練習身段。她是位舞蹈演員,特別注重眼神的訓練。

  除了上課,嘉祥老師還常常談些處事為人之道。他曾告訴過我:「小辮兒,記住,為一個人很難,可傷一個人很容易,一句話就夠了。」「為」讀第二聲,是「維繫關係」的意思。如今,王老師走了,但他三十五年前說的這句話,我至今仍沒忘記。

  從北海公園練聲回來,我和趙忠祥就到大演播室去做形體訓練。電視播音員比電臺播音員多了一個屏幕形象的問題,形體訓練是不可或缺的。

  趙忠祥在中學的時候是體操運動員,我在少年宮受過五年的舞蹈基訓。我們有著不同的自我訓練方式。

  為了承擔更廣泛的電視節目,我不想總當「小辮兒阿姨」。我要求孟台長允許我剪掉辮子,但是,她不同意。於是,我又到她辦公室門口去「站崗」,一直磨到她同意我剪了辮子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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