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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早年,為了保證高考的生員和質量,高教部規定不能在高中生參加高考前招工。但電視臺初創,是周恩來總理以「特殊工種」為由,特批給了電視臺兩個名額,使電視臺得以在北京的中學生裡挑選電視播音員。鄭薇和由電視臺人事處及中央廣播事業局幹部處組成的小組,曾跑遍北京市近百所中學,挑選了一千多個高中生應試,歷經四個月的甄選,才完成了尋找電視播音員的工作。

  中央電視臺是在廣播大樓西翼四樓起家的。開播不久,又在大樓後面新建了一座二層樓的建築,並在那裡播出了近三十年。

  女十二中七、八個同學去電視臺的那天,演播和技術部門剛剛搬進新樓不久,埋著電纜、水管之類東西的大溝還沒有封口。我們踩著一塊木板架起的獨木橋越過大溝,才從旁門走進了電視臺。

  我們七、八個同學被帶進了小播音室。播音室的一張綠絨面桌子和一把椅子後面是塊淺灰色的招幕。屋頂上安裝了幾個演播燈,桌子兩旁還各有兩台立地燈。桌子上安著兩個話筒。面對桌子還有兩台底下帶著大園盤可以升降的攝像機。這裡的裝備跟電影廠的攝影棚有點相似。

  一個帶著耳機的胖姑娘,不知是在聽著誰的指令讓我們七八個同學輪流在鏡頭前面隨便說幾句話並且回答問題,還要朗誦一段,然後再向左轉、向右轉。

  我站在鏡頭前被這麼折騰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我想,不是讓我們來參觀電視臺的嗎?怎麼幹上這個了?我是領隊,我得問問他們。所以,當讓我隨便說幾句話的時候,我就問了:「不是讓我們來參觀電視臺的嗎?怎麼幹上這個了?」他們沒有給我回答。接著該朗誦點什麼了,我念了首唐詩:「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這是我們的課文,我喜歡它。

  每人都這樣來過一遍之後,他們就讓我們回家了。臨走時,我又問了一遍:「不是說讓我們來參觀電視臺的嗎?怎麼不參觀就讓我們走了?」他們只是笑笑,什麼也沒說。

  還是在念初三的時候,學校曾讓我去過位於新街口的大眾電影社。那是一個晚上,攝製組正在為電影《革命家庭》挑選扮演小妹的演員。哥哥似乎已決定由張亮飾演了,那天張亮也在場。他們說我與張亮站在一起顯得太高了。

  回到學校,我就像從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繼續讀書。雖然我盼望入選,但我那時已經懂得,選演員的時候,參選的人都似商品,合則要,不合則不要。選演員和定演員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從電視臺回來後不久,教導處的老師讓我再去一趟電視臺。他雖然讓我這麼一趟趟地往電視臺跑,可從未告訴過我,是去應試電視播音員。我只是聽從老師的安排,指到哪裡就打到哪裡,回學校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那時,我仍執著地夢想著報考電影學院,從沒改過主意。

  第二次去電視臺的時間是個晚上,而且又只有我一個人,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我輕車熟路地就抵達電視臺了。

  和上次一樣,我又在鏡頭前面說了、念了,再向左轉、向右轉了一番。我後來才明白,那是讓局領導作最後定奪的舉措。那天晚上,他們都坐在二樓總控制台通過導演間的監視器審看著我。直至梅益局長拍下了那決定我一生道路的一板時,我對自己的未來命運已經就此決定了的處境仍渾然不知。

  後來,小播送室裡進來了一些人,大概都是電視臺和廣播局的有關領導,但當時我不可能對得上號。我只記得其中一個瘦瘦小小的中年婦女,用看著自己的孩子似的眼光看著我,對我說了一些很親切的話。她就是電視臺的台長、新中國廣播事業的第一位播音員孟啟予。她有個女兒叫久久,和我一樣大,後來進了中央音樂學院。久久的學名叫陳蓮,我後來和她也很熟識了。

  等那一大群人都離開後,小播送室裡只剩下那位胖姑娘小張和我。小張是技術員,她問了我的年齡之後,說了一句令我莫名其妙的話:「你這麼小就參加工作呀?」我很奇怪:「你說什麼呢?誰說我要參加工作了?」

  回學校以後,這一切被我立即忘到了腦後,緊張的總複習已經開始,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

  有一天,忘記了是哪位校領導找我談了話,參觀電視臺的謎底終於揭曉。她先跟我講了一大通青年人應該服從祖國需要的道理,接著告訴我電視臺要調我去作電視播音員,希望我愉快地服從需要。

  我非常意外,內心很不平靜。如果去了電視臺,就意味著我將永遠放棄自十歲以來就夢寐以求的學電影的理想。但是,五六十年代的年輕人都很純潔地把「服從祖國的需要」看成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如果我不去電視臺,又覺得那不是個青年人應有的表現。

  校領導大概看出了我的猶豫,就讓我回家和父母商量商量,過兩天再給她答覆。

  念高一的時候,我們班上曾有一個同學因服從祖國需要而離開了學校。她叫王重華,一張十四歲清秀的娃娃臉,卻長了個一米七四的大個子,細長細長的。她是班上的體育課代表,一個功課很好的學生。

  北京排球隊調她去當了專業排球運動員。班上的同學都為她感到無上光榮,還開了歡送會,並在教室前和她合影留念。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再也沒有聽到過關于王重華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她在排球事業上究竟發展得如何?等到我面臨著同樣選擇的一天,我又想起了她。我格外想知道,她在尚未成年時就對自己命運做出的一生的抉擇,是否終古不悔?

  我究竟該何去何從?

  「人生關鍵的腳步只有幾處,願你用結結實實的步伐一直走到輝煌壯麗的成年。」初二作文得了「二加」後抄錄過的這段話終於派上了用場。是否去電視臺,已是我「人生關鍵的腳步」了,我的步伐得「結結實實」,我也希望我的成年能「輝煌壯麗」。對人生如此重大的問題,我得好好想想,也該和父母好好談談了。那是我第一次主動和父親談話。

  其實,在沒有談話之前,我已經預感到結果了。

  我對服從祖國需要的決定沒有很大抵觸。我對父親說,好在電視看上去和電影還有些相同之處,雖然它才起步,但可能是個有發展的事業。

  當我向校領導報告了我的決定之後,突然感覺到無比輕鬆:我不必再參加緊張的期末考試了!

  直到我快離開學校了,我仍不是個共青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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