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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十四 「大躍進」】

  我的高中時代是與「大躍進」同步開始的。

  繼一九五七年的「反右」之後,毛主席又舉起了「總路線」、「大躍進」和「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發動了一九五八年的「大躍進」。

  九月一日開學以後,為了適應「大躍進」的形勢,學校改成了半日制上課。雖然我已經是女十二中高中的學生了,但那時的學校,好似「一二·九」學生運動時的口號:「北平之大,已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

  女十二中初中部的操場,在一個基督教的教堂前面,周圍一圈小柏樹。那本是供全校學生上體育課的地方,但開學不久,好好的操場,已是滿目瘡痍。那裡被挖得亂七八糟,成了土高爐的所在地。土高爐用泥和磚砌成,質量還不如我家早年的那個大灶,那個住過很多油葫蘆、灶火馬子和土鼈的大灶。

  白天,我和同學們分頭出去找廢鐵。為了完成定額,我們不擇手段。

  有一次,我們騎車跑到了一個遠離學校的地方,鑽進鐵絲網去偷廢鐵,突然聽見有人對我們失聲喊道:「快出去!快出去!要通電了。」嚇得我們倉惶出逃。至今,我也說不清楚我們到底鑽進了哪裡,只記得當時氣氛緊張,像在真的戰場上一樣,險些英勇犧牲似的。

  晚上,操場燈火通明,土高爐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高音喇叭播放著鬥志昂揚的歌曲和各個班級熬鐵水的戰果。

  我跟著瞎忙了好一陣子,最後,那一塊塊黑疙瘩似的大鐵坨究竟去了哪裡?我的勞動是給社會主義大廈添了磚,還是添了亂?我沒有想過。

  天涼了,小高爐熄了火,但我的心卻沒有踏實下來。每天,我和幾個同學以「大躍進」的速度趕完作業,便利用半日制上課的機會,看遍了東城區所有五分票價的學生電影專場。我熟悉所有的中外影片,能叫得出所有中外影星的名字,可學業如此荒廢下去,將來怎生了得?當時,我仍沒有想過。

  從「大躍進」一開始,女十二中就緊跟形勢,也辦起了工廠。

  初三下學期,我在縫紉工廠幹活。所謂工廠,只是初中部二樓的一間屋子而已。有縫紉基礎的同學才有資格去縫紉工廠勞動。我自小愛好縫紉,所以很高興成為縫紉工廠的工人。

  學校運來了很多用針織厚絨布裁剪好的半成品手套,我們的工作是在縫紉機上做縫合的工作。那種手套是五個指頭分開的,最不好做的是緔大拇指,而且,稍不小心,就會把大拇指與其它四個手指縫成了相反的方向。如果不拆掉重做,那只手套就報廢了。我和同學們都縫製過廢品手套,但都沒有耐心拆開重做,因為每次勞動課結束時,都要申報自己縫製的成品數量,拆開重做將會使數量受到影響。雖然我內疚於心,為這種重量不重質的行為時時自責,但我擔心自己縫手套的速度太慢,在數量上落後於人,仍是鑽了沒有質量檢驗員的空子,把廢品手套往成品堆上一扔了事。沒有幾個月,縫紉工廠就倒閉了。

  女十二中高中部原來有個風雨操場,下雨下雪的時候,全校同學就去那裡上體育課。「大躍進」中,風雨操場成了北京電子管廠焊接老煉台小盒的一個車間,學生的技術指導是一位會跳踢踏舞的上海師傅。

  剛上高中的時候,我們的勞動課就是在風雨操場焊接老煉台小盒。那可是個技術活。焊接的時候,在焊接點上先用松香墊底,焊錫要少,表面要光潔美觀,還不能虛焊。作到這一點的關鍵在於焊錫的用量和焊頭最後離開焊接點的時機和速度。

  在我當時的心目中,電子管屬￿高科技產品範疇。雖然我不明白老煉台小盒到底是幹什麼用的,但知道不能掉以輕心。工人師傅也強調絕對要質量第一。我不是快手,但我一點也不著急,工作態度極為認真。同學們的工作態度也都極為認真。即使這樣,虛焊的事情仍是層出不窮。我總覺得工人師傅一定得把我們的產品重新返工一遍才能出廠。

  秋收時節,全校師生開拔,去北京通縣宋莊人民公社深翻土地。

  我們參加了在場院上召開的動員大會。一個長相樸實的公社幹部向社員們描繪著共產主義的美好前景。他說:「到了共產主義,是家家戶戶,吃香喝辣,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他還說:「將來,咱們天天吃香油、喝香油。」

  老鄉們的小磨香油是很珍貴的。來客人的時候,在鹹疙瘩絲上滴幾滴香油,就是很盛情的款待了。可是,如果天天抱著瓶子「咕咚咕咚」地喝香油,那該多麼噁心!不過,我只是私下這樣想想,倒沒和任何人說過。

  我們住在呂老太太家。老鄉們說她和我是「當家子」。「當」在這裡讀第四聲。「當家子」可能是幾百年前是一家人的意思。

  公社辦公共食堂,吃大鍋飯不要錢。生產隊幹部挨家挨戶收繳老鄉的鍋碗瓢盆。來到呂老太太家「共產」的時候,我的「當家子」握著她家的飯勺藏在門後,一個勁地示意我別說話。我沒有出賣「當家子」,呂老太太的飯勺沒有讓幹部繳獲。我站在堂屋當中,清清楚楚地看了場啞劇,但實在搞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

  那年夏天,報上刊登了毛主席親自到河北省徐水縣蹲點的消息,還說那裡穀子畝產兩萬斤、馬鈴薯畝產一百萬斤、一頭生豬一千斤。

  在宋莊人民公社,師生們的主要農活是深翻土地。按照標準,我們得翻地三尺。當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生土都翻上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有經驗的老農是不是也認為那樣真的會畝產萬斤糧食放「衛星」?

  為了鼓舞士氣,女十二中及其友校二十五中聯合組建了宣傳隊。二十五中是個男校,位於燈市西口和東口之間的大街上,也就是女十二中初中部和高中部之間。宣傳隊隊長由女十二中的學生會主席孫文冬擔任。

  我在大田裡深翻了一陣子土地不久,就被調往宣傳隊,成了孫文冬的麾下。去宣傳隊的還有後來考進北京藝術學院的吳曉梅等。二十五中調到宣傳隊的成員有手風琴好手溫中甲和黃旭光等。

  自那以後,我與孫文冬、吳曉梅、黃旭光和溫中甲的友情維繫了多年。一九五八年寒假,我們曾騎車去頤和園冬遊。昆明湖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整個園子,遊人寥寥無幾,借大的湖面上,只有我們五個人。我和吳曉梅、黃旭光、溫中甲趴在冰面上扮演著《林海雪原》中小分隊的戰士,孫文冬像少劍波似地舉著根長樹枝當指揮刀呼嘯著「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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