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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一九五七年,有多少人因為對「蘇聯老大哥」稍有微詞,而被打成了有派分子。馬列主義的領袖「馬、恩、列、斯」中的斯大林自然也屬￿不能妄加非議之列。三十多年後,我才清楚地瞭解到,絕不像當年中國人都會唱的蘇聯歌曲《莫斯科—北京》宣稱的那樣:「中蘇的人民是永久弟兄」、「從沒有這樣牢固友情」,斯大林也絕不像《斯大林頌》中所唱的「斯大林是我們勝利的旗幟,斯大林是青年的曙光」,中國人也不必「我們永遠跟著斯大林」。因為,無論是所謂的對日宣戰,出兵東北,還是抗美援朝,保家衛國,「蘇聯老大哥」都極為自私,占盡了中國人的便宜。

  當年,父親可能是想告訴我真實的「蘇聯老大哥」、真實的斯大林。但我沒有給他談話的機會。

  父親顯然受到過不公正的待遇,但他仍然十分正統。他總是站在黨和國家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他的意見冠冕堂皇,但事後往往「招罵」。

  所謂「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國家要精簡機構。父親動員身為模範教師的母親退了職,變成了一個沒有收入的家庭婦女。當父親整天在家把患有高血壓症的母親當作發洩內心積郁的對象時,母親往往後悔當初聽了父親的動員退了職。特別到了晚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落實成公費醫療待遇,母親為此始終耿耿於懷。

  那時,父親還動員原來在商業部全國合作總社任會計的堂姑,去山西侯馬支援了工作。但二十年後,堂姑一家要返回北京時卻再無人予以過問。在堂姑一家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落實回北京政策的過程中,想必不會對父親感恩戴德。

  在我的記憶中,我只主動找父親談過一次話。那次談話,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我放棄了多年來報考電影學院的理想,作出了服從國家需要去當電視播音員的決定。

  我事後之所以沒有像母親和堂姑那樣埋怨父親,只是因為我同屆報考了藝術院校的同學和朋友學成之後恰逢「文革」開始,白白在軍隊農場浪費了好幾年的藝術生命,而我「服從國家需要」的選擇,卻讓我有機會好好「為人民服務」了幾年,況且我也深深地愛上了電視事業。

  其實,由於與父親的隔閡,我失去了一些很好的學習機會。

  父親的英文極好,退休以後,他曾為社科院研究生班教授過英文,特別在一九七八年打開國門以後,每個星期四的晚上,父親都在家給上門求教,攻讀「託福」的年輕人義務教學。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學子從父親這裡邁出了留學海外的第一步。而我,面對著這樣的「近水樓臺」卻總是不屑一顧。如今,我十分後悔當初沒有珍惜那可以跟父親讀英文的上好機會。

  鑒於我和父親的關係,我不希望我的孩子重蹈覆轍,我一定要和兒女成為朋友。我的兒子苗苗滿七歲時,在北京新街口西河沿的糧店前,我告訴他:「我是你媽,你是我兒子,永遠變不了的,可咱們得是朋友,咱們得永遠互相說心裡話。」我們倆拉了「勾」,作了一輩子的承諾。

  當苗兒高中即將畢業,一次,我和他一起騎車回家時,他說:「媽,我怎麼覺得咱倆像同學。」我感到十分欣慰。

  時間是最好的淡化劑。「涮羊肉風波」已經過去了數十年,我不可能猶如當年足足三天不理父親似的,至今仍滿腹委屈。我並不是個小雞肚腸的人,就連曾對我的人生造成過傷害的人我都沒有不依不饒,更何況是我的父親,一個讓我吃羊肉而不是讓我吃「槍子兒」的父親。但是,「涮羊肉風波」所造成我與父親內心的距離,從不與父親有任何溝通的習慣,年深日久,已成定勢。

  赴美十年有餘,其間,我雖曾回國四次,每次也都會去看望父親,但只是三四次蜻蜓點水而已。父親老了,往日那火爆的脾氣已不見蹤影。面對著老邁的父親,雖然我仍無多話可談,但平添了一點惻隱之心。「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我想起了中學時背誦過的課文。

  年近九旬的父親曾在給外孫苗苗的信中自省:「我一生贍養四位老人,照顧五個弟妹,撫養六個兒女,以家長自居,一副道學先生面孔。」父親說,他已把自己的一生寫了出來,正托人電腦打印成冊,準備給子女有個交待。父親渴望得到晚輩的理解。

  母親已經故去五年,寂寞的父親在一次次來信中對親情的呼喚,終於使我頓然醒悟:父親已來日無多。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意識到,父親的一生肩負了太重的擔子;我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縮短與父親內心的距離。我想,即使父親已是風燭殘年,但是,只要去做,一切還來得及。

  【十三 女十二中】

  一九五五年九月一日,我成了北京女十二中初一·一班的學生。女十二中的前身是北京早年有名的教會學校貝滿女中。高中部地處燈市東口同福夾道,初中部位於燈市西口的街面上,那是塊毗鄰王府井的風水寶地。九十年代初,初中部遭到我曾讀過的匯文小學同樣的命運,也蕩然無存了。現在,那裡已成了繁華的商業區。

  早年,居住在交道口附近的女學生報考第一志願的中學,一般都是東直門的北京女二中,那也是個重點中學,只是由於拍攝《祖國的花朵》的小夥伴郭言、張筠英、柳青、劉家彬等都要報考女十二中,為了「紮堆」,又聽說那個學校的文藝活動很出色,我就捨近求遠了。

  進初中那年,女十二中招收了十個班的初一學生,並首次按年齡分了班。我和郭言、張筠英都十一歲,分到了一班,柳青十二歲,分到了二班。當五十個十一歲的孩子湊到一起就像五十只猴子的時候,校方對這種分班方式可能已經後悔晚矣。

  小時候,隨著父親工作的流動,小學六年,我讀過四個學校。我沒有一個穩定的學習環境,更沒有養成專心讀書的習慣,加上母親工作忙碌,還要操心家務,父親又多年在外工作,都無法過問我的學業,其間,我又兩次離校去長影拍片,心情不免浮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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