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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馬將軍小院只是南、北、東三面有房,並不是個四合院。小院的門洞與緊挨著它西牆的兩間南屋面積相同,也有一間房那麼大,煤球、劈柴、蜂窩煤和一些雜物靠牆堆放。迎面的影壁後頭,是與門洞垂直的廁所和廚房。三間北房前有一個廊子。西牆毗鄰樂和中藥鋪。藥鋪的大門原來開在西面的交道口南大街上,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後,藥鋪關了張,成了小雜院,南牆上又鑿出個小門,自此,我家就從馬將軍胡同西口路北第一家,變成第二家了。

  小院裡最好玩的地方是廚房。廚房裡用的燒煤球的大灶,高及大人的腰,有兩個爐眼,還有一個放水氽子的小爐眼。大灶裡面藏著很多土鼈和油葫蘆。油葫蘆貌似蛐蛐,個頭比蛐蛐大。母油葫蘆尾巴上長了三根「槍」,又叫「三眼大紮槍」,可「三眼大紮槍」只是個樣子貨,不會叫。公油葫蘆是「二眼大紮槍」,雖然少根「槍」,倒還能出點聲音。大灶裡還有一種灶火馬子,個頭雖比蛐蛐小,晚上卻叫得很歡。

  聽說,我家的小院本是老時候一個小官僚娶的法國老婆的產業,母親接手後的第二年便開始大興土木。按她的要求,修房工人拆掉了大灶;把北屋的大方磚鋪到了院子裡;北屋連帶走廊改成了花磚地;打通了北屋東邊的里間與廊子的隔斷,不但擴大了住房面積,還安了西窗,改善了採光;最後,用剩餘的木料打了張一米多長、結結實實的小飯桌。

  從小,我就很害怕各類蠕來蠕去的軟蟲子。小院西邊的花圃中原來有棵大毛桃樹,綠樹成蔭的時候,盡是淡綠色的「吊死鬼」。後來,母親找人鋸掉了毛桃樹,栽上了一棵小蘋果,可多年來光開花不結果,後來又改成了迎春花。

  我在匯文住校,每個週末回到馬將軍小院,常常玩得「驚心動魄」。我帶著大弟大慶迷路的事情就發生在那個時候。

  那天,已在府學胡同幼兒園工作的母親去小叔叔家「走動走動」了。我閑來無事,便決定帶著大弟去北海公園玩一玩。那年我八歲,大弟六歲。剛到北京時,母親曾帶著孩子們去過一次北海。我覺得去北海實在是件很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帶著大弟往南走了一站,在寬街上了開往三裡河方向的十三路公共汽車,到北海後門下了車,買了門票,開始逛北海。玩了一會兒,我打算回家了,快要出大門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公園的大門怎麼和來的時候不一樣?進門時長驅直入,可出門時怎麼加了個轉門擋在那裡?走出大門後,發現景致與進門時截然不同,我頓時傻了眼。原來,我們進的是後門,出的是前門。剛到北京沒多久,我並不知道北海公園還有前、後門之分。

  大弟一看我慌了神,一下子就咧嘴要哭,可大弟一哭,別人一定會發現我們是迷路的孩子,要是讓「拍花子」的碰上,就大個不妙了。傳說「拍花子」的就是用蒙藥拐賣兒童的人。我趕快止住大弟,告訴他:別怕,我認識回家的路。大弟相信了,也就不打算哭了。我正暗自著急的時候,突然看見了一輛三輪車,便立即有了主意。我叫住了三輪,詢問去馬將軍胡同要多少錢?我想,為了我和大弟的安全,絕不能讓三輪工人看出我們的處境,於是,我假裝很熟悉地形似的告訴他,就在寬街過去一站,交通部的對過,還假裝是坐三輪的常客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後以五毛錢成交。其實,我身上只有一毛錢。

  我帶著大弟坐上了三輪。那個年代的北京,有著許多小人書店。後圓恩寺東口的小人書店,好像是個過道改建的,又細又長。我在那裡看過很多一分錢租一本的小人書,除《紅樓夢》、《儒林外史》、《卿齋》和電影故事以外,還看過不少小學上抓國民黨特務的小人書,敵情觀念挺強。我不認識路,萬一拉三輪的是特務冒充的,他把我和大弟拉到沒人的地方害了可怎麼辦?我心裡仍然十分緊張。等三輪走到我熟悉的大佛寺了,我才斷定我們沒有碰到特務,踏實下來後,我突然感到拉三輪的是個非常好心的人。

  一到家門口,我跳下三輪,沖進大門就喊:「好婆,快給我五毛錢。」

  搬到馬將軍小院不久,我就學會「掏襠」蹬自行車了。「兩航」起義歸來時,和母親那台美國「聖家」縫紉機一起,還帶回來一輛英國「菲力普」28錳鋼自行車。我才八歲多,當然騎不了那輛男車。我只能雙手扶把,右腿從大樑下掏過去,站在腳蹬子上半圈半圈地蹬車。後來,我還能撒把耍上一段,跟雜技演員似的。這比去北海公園好玩多了。我仍帶著大弟分享我自學成才的蹬車成果,大弟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我帶著他在胡同裡鑽來鑽去,玩得不亦樂乎。

  胡同裡住著一個夏老頭子,這是大人們背後對他的稱呼。夏老頭子有七十多歲了,長著高高的個子,挺著直直的腰板,穿著長長的大褂,留著白白的鬍子,是個很有氣派的老人。

  有一天,我帶著大弟在胡同裡竄得正歡,只聽得底氣十足的一聲吼:「下來!」迎面而來的夏老頭子把我吆喝下來教訓了一通:「多懸哪!你摔著他怎麼辦?」他還跑到母親那裡告了我一狀。從此,我蹬車帶著大弟走街串巷成為非法行為。

  東鄰張媽媽一家四口租著的乙十八號王蘭玉家的兩間小南屋,收拾得很整潔。

  張媽媽有兩個女兒。姐姐小霜後來學了畫畫,在工廠設計花布。妹妹小秋會用空雞蛋殼做掛著的小洋人:張媽媽家吃雞蛋的時候,小秋就在雞蛋兩頭各摳一個小洞,把蛋黃和蛋白吹出來,她在蛋殼上畫上大眼睛、紅嘴唇,再把棉花用烙鐵燙糊了,粘在蛋殼上,做成小洋人電燙的黃頭髮。做小洋人時,一不留神就會把蛋殼弄碎了,得非常小心。後來我也會做了。

  張伯伯又高又胖,愛說笑話。他說,他的肚子叫「皮肚爾」,和法國總統蓬皮杜是哥兒倆。張伯伯不是有錢人,而張媽媽的父親原來是大同鐵路局的局長,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他們就逃跑了。

  張媽媽叫嚴博慈。我愛上她家串門。隔著小院,一聽見她在案板上清脆的剁菜聲,我就往她家鑽。我愛看她乾淨利索地貼餅子、蒸饅頭、做菜團子,我愛跟她聊天,聽她講很多老時候的事情,我還總盼著她請我嘗嘗她的貼餅子和棒子麵菜團於。

  母親和張媽媽是好朋友,我和張媽媽說的任何話,都能傳到母親的耳朵裡,於是,有時我對母親有意見了,就去跟張媽媽說,譬如「昨天我肚子疼了,可我媽非叫我幹活」之類的。這樣一來,特別見效,母親往往好幾天都不會叫我幹活。

  離開匯文的那年暑假,我玩開了母親的「聖家」。

  那個年代,老百姓還興打袼褙,就是用稀漿糊把碎布或舊布一層一層地裱成厚片,用麻繩納鞋底,做布鞋。母親沒空兒給我們打袼褙做鞋穿,我是學著張媽媽的做法,自己曬了袼褙,給妹妹和小弟用縫紉機做薄底白布涼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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