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走近往事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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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河北路以後,有一天午飯時,才兩歲多的妹妹大曼失蹤了。原來,她拿著個搪瓷小碗和一個鋁勺,獨自走出大門,並沿著大街一直走了下去。全家大小都慌了。母親把她找回來以後,孩子們都被好好地教育了一通。 不久,我家搬到了成都道倫敦裡。有一天,一個好像剛剛當了新郎格的街坊叔叔,要帶我去看電影。我穿著一雙方口沒橫帶的膠鞋,生怕鞋子掉下來,使勁兒勾著腳坐在他的自行車大樑上。我突然想起,他帶我出去玩的事並沒有告訴母親。看電影要很長時間,家裡找不到我又要像上次丟妹妹那樣著急了;另外,跟著一個並不熟悉的人到遠處去,也使我突然害怕起來。我變了卦,雖然有點不敢向那位叔叔張口。但最終還是堅持回了家。 在我半百的歲月中,許多往日的記憶都是和一些歌曲聯繫在一起的。 在天津的日子,中國人的抗美援朝,即美國人的「韓戰」剛剛開始。當時,作為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我所知道的這場「朝鮮戰爭」爆發的原因是:美帝國主義的「戰爭販子」麥克阿瑟將軍和南朝鮮的「李承晚匪幫」相勾結,把戰火燒到了中朝交界的鴨綠江邊,唇亡齒寒,於是,中國人民志願軍便唱著《志願軍戰歌》,「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了鴨綠江,去「抗美援朝,打敗美帝野心狼」了。 那時,年輕人都熱血沸騰地報名參軍。我有個梳著兩條很粗的辮子、姓方的女同學,她十八歲的大姐和她的一群同學走出家門的時候,唱的就是《青年團員之歌》: 聽吧,戰鬥的號角發出警報, 穿好軍裝,拿起武器! 青年團員們集合起來, 踏上征途,萬眾一心,保衛國家。 我們再見了,親愛的媽媽, 請你吻別你的兒子吧! 再見吧,媽媽, 別難過,莫悲傷,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再見了,親愛的故鄉, 勝利的星會照耀著我們…… 我永遠記住了那群年輕人唱著歌走出家門的畫面,我也永遠記住了那首後來改名為《共青團員之歌》的歌曲和第一次聽到它時的悲壯的感覺。那首索洛維約夫·謝多伊所作的歌曲,也和他在蘇聯衛國戰爭時期作曲的《海港之夜》和《春天來到了我們的戰場》一樣,在五、六十年代的青年學生中廣為流傳。 《共青團員之歌》後來被選作了中學的音樂教材,直到六十年代初期,中蘇關係破裂後才不被使用了。「文革」期間,這首歌和那些彙編進《外國名歌二百首》中的所有「四舊」一樣,被許多插隊知識青年傳唱。如今,它又成了中國大陸卡拉OK歌廳裡的曲目,但已失卻了當年那悲壯聖潔的味道。 朝鮮前線在打仗,後方全民總動員,捐獻飛機大炮,民族情緒激昂。人們都是真誠的。沒有什麼首飾的母親把她的結婚戒指都捐了出去。同學們比著捐獻節省下來的早點錢和本來就不多的零花錢。各個班級也展開了競賽。就連那時的兒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專吃杜魯門」,都是針對當年的美國總統杜魯門的。 我曾在老師的帶領下到一個聯歡舞會上賣花募款,賣的並不是「文革」後上映的朝鮮故事影片《賣花姑娘》裡的那種鮮花,而是用紙紮成的小花。我用一個長方形的盤子托著紙花,走到一對對正在翩翩起舞的男女面前,怯怯地請他們買花。我那時不過七歲而已,有些膽小。也許正因為賣花的是個膽小的孩子,人們才格外照顧我的生意。 就在人們慷慨解囊的同時,也有打擊不法奸商的活動。按時下的話說,奸商給志願軍提供的是「假冒偽劣」產品:沒有消毒的急救包、假藥、變質的食品和爛棉花做的冬衣,導致戰士傷口化膿、生病、死亡。很多照片,展示了受害戰士的慘狀。「三反」、「五反」和「鎮反」,就是發生在那個時候的運動。 那個年代,人們都把志願軍戰士稱為「最可愛的人」。學生們與最可愛的人通信成為時尚,其中更有年輕的姑娘嫁給了他們當中的革命殘廢軍人。還經常有志願軍英雄回國到機關。工廠。學校做報告。兒童片《祖國的花朵》就是從跟志願軍叔叔聯歡,聽志願軍叔叔講戰鬥故事開頭的。 像任何一場戰爭一樣,朝鮮戰爭除了傷殘者和陣亡者,還會有被俘的。 稍長,我曾聽人悄悄告訴我,從朝鮮回來的中國戰俘,日子極不好過。我同情他們。去朝鮮的時候,他們可能正像我那個粗辮子同學的大姐一樣,是充滿了理想的學生,也可能是剛剛分到了土地的年輕農民,在就要過上「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新生活時,他們就如《春天來到了我們的戰場》那首歌唱的那樣:「命運使我們這樣,離別了妻子和田園,堅強地走上戰場……」但是,他們沒有萬幸地凱旋,他們也沒有不幸地死去,熬過了戰俘營裡悲慘屈辱的歲月,當他們有幸地回到祖國的懷抱時,並沒有安撫和鼓勵,也沒有理解和信任,而像「文革」中的「說清楚會」一樣,得「交代問題」,數十年來,背負著「戰俘」這一沉重的心靈十字架,去面對餘生。 在殘酷的戰爭中,個人的命運有時別無選擇。如何對待「俘虜」,東、西方文化有著截然不同的觀念。中國人主張「不成功便成仁」,於是就有了歌頌抗日戰爭時「八女投江」和「狼牙山五壯士跳懸崖」的故事。日本人講究「武士道精神」,於是就有了無數「剖腹自殺」的事件發生。交換戰俘時,有些志願軍戰俘之所以選擇去臺灣作「反共義士」,不僅因為他們身上被刺上了反共的字句,而且也絕不能排除傳統的中國文化對他們的影響。不要說他們回到中國社會後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實際上連他們自己可能都背上了「愧對江東父老」的心理壓力。 戰爭改變了人們的命運。多少年過去了,不知道我那位方姓同學的大姐如今情況如何?當年和她一起唱著《青年團員之歌》走出家門,奔赴朝鮮戰場的那群熱血青年的命運怎樣?他們是不是都活著回到了中國? 一九五二年暑假,我讀完了小學三年級後,舉家又遷往北京。 雖然我只在天津住了兩年半,但我懷念那裡。直到二十五年後的清明節,我去採訪中國兒童藝術劇院巡迴演出的話劇《報童》,才有機會第一次重訪天津。 【八 北京匯文學校】 雖然我的祖籍是蘇州,但我把北京視為故鄉。自一九五二年全家移居北京,到一九八七年我離開中國,北京三十五年的生活,甜酸苦辣,大起大落,留下了我從少年時代到不惑之年的生活軌跡。 出身寒門,靠個人奮鬥而成為高級知識分子的父親,學識不錯,英文極佳。但「兩航」起義歸來,在天津民航局,他只是個工會副主席,管管聯歡會之類的一個閑差。後來,他調到中國人民銀行國外局工作,先後去了印度的加爾各答和孟買,一走數年。 因為小叔叔和三叔叔已經定居北京,小叔叔還買下了北新橋仁德裡一號的四合院,三叔叔也搬到了交道口東大街,住在小叔叔家的大斜對過。為了有個照應,父親走後,母親辭去了天津培新幼兒園主任一職,一九五二年暑假,帶著孩子們搬到北京。她後來在府學胡同幼兒園和東四五條幼兒園任教。 到北京的時候,我已經八歲半了。 剛到北京,母親帶著從兩歲到十五歲的六個孩子暫時擠在小叔叔家的東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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