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走近往事 | 上頁 下頁


  此後不久,我又一次「遇難」。

  大齊大哥比我大六、七歲,我們一起玩的時候不多。在曼￿家中小河上的木頭亭子裡,他有時帶著我和二哥玩「過家家」。

  做飯需要水,我奉大哥之命到河裡去舀水。我拿的是一個紅色的塑料杯。河岸用木板搭了兩層臺階,我自然要到下面一層才能舀得著水。我拿著杯子去夠水時,一探身,屁股碰到了上層的木板,就栽進河裡了。

  我已有過一次落水的經驗,腦子便不似上次那樣一片空白,在掙扎的時候,我緊抓住紅杯子不放,心裡想的是:不能鬆手,「沒命」的時候,杯子還會在。當然,究竟「沒命」是怎麼回事,我並不了然,只知道不是好事而已。

  大哥在亭子裡「掌勺」,我正好在他的視野之中,他跳進水裡,把我托舉上岸。那年他十一歲。多虧他水性不錯,我才又一次得救。

  這次我沒有哭,母親聞訊趕來說了些什麼,也一點沒記住。此後,我一直為自己在那生死存亡的時刻,還能思想,還能作出「抓緊杯子」的決定而沾沾自喜。就像我後來常在電影裡看到英雄們說「報告首長,陣地與我同在」一樣,在落水現場,當我向母親報告紅杯子與我同在時,並沒撈到一句誇獎。對此,絕不是因為我的境界不如英雄們那樣高尚,除了「要財不要命」之外,母親還有什麼話好說?

  兩次「大難不死」之後,父親曾帶我去遊過泳,至於在那海濱游泳場,我究竟幹了些什麼,毫無記憶,反正我沒學會游泳。我只記得在開車去游泳的路上,兩旁高高的大樹都彎彎地向路中生長,到了中間便連接了起來,整條馬路都覆蓋在樹蔭裡。我還記得,我站在更衣室裡等著父親和兩位哥哥的時候,很多人都怪怪地看著我。多年後我才恍然大悟:一定是父親把我和大哥、二哥一起帶進了男更衣室,那些對我「另眼看待」的人,一定覺得我很「流氓」。

  長大後我學會了滑冰,而兩次落水不能自救的經歷,使我認定游泳比滑冰更重要,因為除去「鍛煉身體」的共同功能外,游泳則多了一項「保命」的實用價值,但我至今仍不會游泳。實際上,我有著游泳的「悠久歷史」,從小學生時代的暑假去北京什刹海游泳池開始,到「文革」中在「五·七」幹校下河「綱舉目張」,二十多年中,我都是憋著一口氣在水裡作出個游泳狀,撲騰兩下而已。我不會換氣。

  在曼￿,捕魚捉蟹的快樂時光,淹沒了我對求學生涯的全部記憶。但我確實是泰國留學生,物證則是一張我捧著幼兒園畢業證書的照片和一件小小的綠紗舞裙。據母親說,那是條畢業典禮上表演用的舞裙,它一直被我保留到「文革」前。至於那張照片上的櫻桃小口,我倒能說出個名堂。我長了一張輪廓很清楚的大嘴,小時候因為太瘦,這張嘴就顯得格外大,我認為很醜。那次照相,我把嘴喝成櫻桃小口,以為這樣便變美了,結果得到了一張裝腔作勢的照片。

  注意到我小時候那張大嘴的還有人在。想當年,我剛到中央電視臺工作時,少兒組導演果青就曾和我開玩笑說:「小劉菊光長個大嘴了。」劉菊是我在兒童片《祖國的花朵》中扮演的角色。

  【六 回國】

  一九四九年九月,父親奉命兼任中國航空公司卡拉奇辦事處處長,又隻身去巴基斯坦開闢新航線了。母親獨自帶著五個孩子留在曼￿。那年十二月,我的小弟大谷出生了。我清楚地記得他躺在那裡大哭的情景,因為我坐在一旁看著小弟「痛哭不已」,覺得他很可憐,便陪他一起哭了起來。

  母親在曼￿去學了洋裁。她的作業本有半頁報紙大小,藍皮,裡面淨是用薄薄的牛皮紙剪裁和折疊的小連衣裙、褶裙、小衣服和小褲子,真是精緻。我很喜歡她的一本美國兒童服裝的大畫冊,小時候翻看了多年,裡面畫的小孩都可愛極了。母親的這點寶貝可惜都在「文革」中「破四舊」時付之一炬了。

  聰明手巧的母親,用她那台美國聖家(Singer)縫紉機為我縫製的衣裙,都是照著那本服裝畫冊裡的樣子做的,後來還被電影廠選用了。

  雖然喜愛縫紉的母親在曼￿去學了洋裁,但她並不快樂。我記得在曼￿住所的二樓,母親經常唱的一首悲傷的歌曲。五、六歲的我,雖然記住了全部曲調,卻不能記得和明白全部歌詞。那歌詞的聲音似乎是「孟姜女,桃花枯,奔長城」什麼的,直到母親已離開人世三年後的一九九七年春天,在遠離故土的美國我才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得知那首曲子是《月牙五更》,可我仍不知道當年母親唱的歌詞是什麼。

  父親走後,母親一人帶著六個孩子居住在語言不通、人地兩生的曼￿,受盡欺負,而且,我家競兩次遭竊。據說,是家裡的當地男幫工與竊賊裡應外合所為。我家兩大箱在曼￿毫無用處的冬衣也一併被盜。記得第二次遭竊後,母親曾說,夜半,她聽見了小偷上樓的聲音。我很害怕。第二天,雖然曼￿的警察來到了我家,但他們並不認真幫著中國人破案。稍長,我才體會到母親那種沒有安全感、思念故土的心情。

  曼￿一年半的生活,雖然是我一段快樂的童年時光,但當「文革」結束,一個泰國廣播代表團訪問北京,其中一員與我短暫的談話,卻給我留下了屈辱與無奈的感覺。

  那次,我不記得是為了什麼,音響組的楊美蓮幫我借用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一樓大廳的錄音間,正好泰國代表團來參觀,和其中一個人閒談時,說起我小時候曾去過泰國,這時,他可找到了「知音」,大談起泰國比中國如何如何,流露出強烈的優越感。

  我只是個普通的中國人,對毛澤東發動的文化大革命絕無歌頌的願望。但儘管中國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我也因「炮打言論」被人揭發而禍從口出,日子很不好過。可我卻不能忍受一個外人來對中國說三道四,儘管他說的都是事實。「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的國家,被一次次人為的運動毀得連泰國人都看不起,但我的恨鐵不成鋼,與那位泰國外賓的幸災樂禍絕不是同類項。

  父親離開曼￿後的遭遇,使母親不希望再繼續拖兒帶女去巴基斯坦,不希望再繼續遠走他鄉。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九日,中國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的入員,在香港宣佈舉行「兩航」起義,父親從卡拉奇直飛香港,加入了起義的行列。他讓母親帶著六個孩子去香港與他會合,但是,由於父親擔任了起義後的公司發言人,名字上了報紙,母親和孩子們所持的中華民國護照便因此被注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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