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走近往事 | 上頁 下頁


  更有甚者,我還和二哥一起,趁著阿爹睡覺時,到他的錢夾子裡去「拿」錢買棒棒糖。阿爹睡在亭子間,他總是把自己的長衫蓋在被子上,而錢夾子就放在長衫的口袋裡。是二哥先發現這個吃棒棒糖的「資金來源」的。前兩次,都是二哥動手,我在旁邊「觀戰」,然後同享「勝利果實」。第三天晚上,我去「獨立作案」了,可剛一伸手,就被裝睡的阿爹逮了個正著。他也不是個富人,可能接連兩天發現錢夾子裡本來就不多的鈔票有所短缺,於是便計擒小賊。

  雖然母親對兩個學齡前「小賊」未加絲毫撻伐和訓斥,但卻想到是該送我和二哥進學校的時候了。那時,小學並沒有入學年齡的限制。中國的歇後語說: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反正我在家裡也是瞎玩,莫如讓我跟二哥一起去上學,跟得上班就學點東西,跟不上班,只當換個玩的地方就是了。於是,我一度成了二哥的同班同學。那年,我快五歲了。

  其實,二哥小時候絕少有特別出格的行為。一般來說,能夠調皮搗蛋惡作劇的小孩都是「機靈鬼」,但二哥並沒這份福氣。他七個月早產,出生時不過三斤,放在暖箱裡才得以成活。初生的二哥被父母叫作「三斤子」。長大成人後,二哥之所以是四個兄弟中個子最高的,完全是由於母親注意到他先天不足,對他格外照顧所致。母親曾讓當時在美國進修的父親給他寄回不少大鈣片和含鈣的「大力果奶粉」。正因為吃了太多的鈣,他的骨頭特別硬。小時候,從來不打孩子的母親常說:「我可不願意打大蜀,打了他我的手疼。」但是,二哥的智力畢竟還是受到了早產的影響。

  對二哥來講,「功課好」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在二哥成長的過程中,我「搶盡風頭」,雖然沒有我的任何錯誤,但長大以後,總使我對他懷有深深的同情。

  我和比我大兩歲八個月的二哥同班,自然令他感到很沒面子,放學回家,便天天向母親告狀,說我什麼都不懂,上課還亂動。

  對那段學生生涯,我只記得我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後面。那個時代中國的人口只有四萬萬七千五百萬,學校裡也不會人滿為患。我們教室後面的兩、三排空位子,都成了我的地盤。上課時,我常在空位子上竄來竄去,挺自在的。現在想想,我該是班上最矮的,理應坐在第一排,何故把我放在最後面?或許母親是這樣對老師要求的?可能老師也沒把我當回事?沒准二哥告的狀基本屬實?

  總之,那段學生生涯的烙印是,我從滑梯頂上栽下來,在左腿的膝蓋上留下個一寸長的傷疤,至今清晰可見。那段學生生涯的收穫是:我對國語注音字母一竅不通,似乎從來沒學過,而這正是那個年級該學的。現在,從臺灣來的中國人在美國辦的中文學校,仍然使用國語注音字母教學。

  【五 下南洋】

  我與二哥做同班同學並沒有多久,便因全家移居泰國首都曼￿而作罷。

  一九四八年六月,父親出任中美合資的中國航空公司曼￿辦事處處長,先行前往,母親在年底才帶著五個孩子去泰國與父親會合。

  去曼￿的時候,抱在母親懷裡的妹妹才幾個月大。在上海出生的妹妹名字是大曼,這與父親按出生地給孩子取名的原則不盡相符,但我並不認為這是他的疏忽。上海的簡稱是滬,如果我這個惟一的妹妹名叫「大滬」的話,日後也許得步大哥的後塵,被他一幫高中同學發明的「呂大齊,騎大驢」一樣,整天被同學戲濾「呂大滬,吃大戶」了。所以,我們兄弟姐妹六人,惟獨妹妹大曼沒有以出生地命名,實在是父親的「遠見卓識」。

  初到曼￿,我們住進了月光胡同一座兩層樓的花園洋房。房子類似美國的sing-lehouse,但是,多了院牆和大門,車房不與小樓相連,廚房也不在小樓之中,而是懸空架在小樓後面小河的下游。廚師有時會把髒水直接倒進河裡,所以廚房周圍的河水漆黑渾濁,不似架在小河上游小亭子下的河水那麼清亮。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何以對那河水的色彩及成因有著如此深入的觀察和記憶?只因我在這條小河裡有過兩次「大難不死」的經歷。

  曼￿地處熱帶,不只植物種類繁多、四季常青,小動物也五花八門、稀奇古怪。家裡有個園丁,花園自然被他收拾得琳琅滿目、整齊漂亮,但我最喜歡看的卻是他爬樹砍芭蕉。芭蕉樹沿河栽種,芭蕉短小味酸,不如香蕉好吃。

  車房正對大門,那裡面住著一隻「多給」,模樣是鱷魚、晰蠍或四腳蛇那一類的,一尺大小,色彩斑斕,渾身長滿了疙瘩,令人噁心。我不知道它的學名,「多給」是它的叫聲,晚上叫得最歡。在我家幫工的阿姆是個華僑,她說,「多給」一叫,家裡就要來客人。不過,我倒覺得「多給」和來客人沒什麼關係。

  車房裡的「多給」長相不討人喜歡,河裡的小魚卻很可愛。我最喜歡玩的就是到河裡撈小魚了。廚房下的河水裡小魚最多,一寸大小,和水一樣黑。一塊木板架在不寬的河面上,可能是為過河砍芭蕉而設的。木板上長滿了青苔。這是撈小魚的最好位置。

  和往常一樣,有一天,我又去撈魚了。那天的小魚特別多,還有幾條一寸半的大小魚混在當中。它們擠作一團,好像在搶東西吃。腳下有些滑,我很小心,可是,一條小魚還沒撈上來呢,我這條「大渝」卻掉下去了。我不會游泳,正在瞎撲騰的時候,一隻手把我提了上來。

  以後,在我少年時代看過的電影裡,英雄們在臨死之前都會說「不要管我,救人要緊」、「這是我最後一次黨費,請把它交給黨」,然後,頭一歪,就死了。可我在這第一次「大難」的臨死之前,什麼都沒顧得上想。

  母親聽見了我的哭聲,從樓裡趕了出來。阿姆說,她剛巧在廚房裡,聽見外面「噗通」一聲,出來一看,是我掉進了河裡,就把我提了上來。母親很緊張,她說,萬一廚房裡沒有人,我就沒命了。

  說的也是,早飯剛剛過後,廚師外出買菜去了,阿姆並不是廚師,只是照顧妹妹的保姆,那時妹妹剛剛會爬。阿姆去廚房純屬巧合,萬一她晚兩分鐘去廚房,就根本沒有人會知道我落了水。

  第一個美籍華裔太空人王贛駿也有過童年落水的經歷。一九八五年七月,他應邀訪華,在西安接受我的採訪時,曾談起過他三歲在江西落水的事。那是戰亂的逃難途中,他家正在船艙裡,當他掉到江裡的時候,被漩渦一下子就卷到了對岸。一個艄公正在拉起一根泡在江裡的竹竿,不料,跟著竹竿還拉起了一個小孩。

  萬一那艄公當時不在那裡呢?萬一那艄公沒有泡那根竹竿呢?萬一那才三歲的男孩沒有碰到和抓住那根竹竿呢?當時,人們都說王贛駿命大。

  我並不迷信,但直到如今,每當聽說或見到一些神奇的事,我往往會抱以敬畏的態度。我所知太少,萬一冥冥之中真有點什麼,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話,我可不敢得罪任何神靈。

  我在曼￿第一次落水的「大難」,是阿姆幫我料理的「後事」,她帶我去沖涼,洗去了渾身的黑泥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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