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元帥徐向前 | 上頁 下頁
一〇


  家庭經濟情況越來越不好,十五歲的他開始頂起了成年人的勞動。天天拾糞、砍柴、編籮頭、背炭。春天播種、挖野菜;

  秋天搶收高粱、玉米過後,又整天在地裡刨高粱茬。兩隻手磨起血泡,瘦小的身子骨,更加瘦弱。他非常羡慕私塾的學生,更嚮往哥哥的沱陽學校「洋學堂」。他每次到東冶鎮,經過沱陽學校門口,心窩裡那把無形的刀子都在絞動。他恨這世道,為什麼別人家有錢讀書,他卻被拒之校外。他惱父母偏愛哥哥,為什麼只認定哥哥「有出息」,不想他會「出息」!他暗暗發誓,一定要爭口氣。

  路又在哪裡呢?他想快快長大,奔太原去,當兵、進大工廠做工。聽人說,滹沱河對岸河邊村閻錫山,如今成了山西的都督,回家來跟著許多護兵、馬弁,他是從日本「洋學」回來的;又聽本村那個在軍官學校學習的人說:要想考取軍官學校,得是「洋學堂」畢業的。失學的徐象謙,想到這些心涼了。在他的面前是黑茫茫一片,沒有路,看不到希望。

  年邁的父親和母親,也都為兒子的前程憂心。老秀才原先最理想的,兒子讀書上進,寫筆好字,出手文章好,即使如今廢除了科舉制度,中不了「秀才」、「舉人」之類的功名,有了學問也可以教書去。母親的願望,兒子讀書不成,去學個木匠。她看見做木匠的,「一把斧頭吃四鄉」。只是擔心這孩子身體不壯實,瘦刮刮的,學木匠要掄斧頭、拉大鋸,媽媽捨不得孩子吃大苦,又怕他不願意。

  一天晚上,母親燒好香,打完坐,試探地向兒子說:

  「送你學門手藝好不好?」

  象謙問:「學什麼?」

  母親說:「東冶鎮上有個木匠,跟他學徒倒不錯。」

  象謙從沒想過這條路,他只想讀書,向母親說:「我想去東冶鎮上學。」

  母親輕輕歎口氣。她雖然不識幾個字,卻知道讀書是人生成才之路。可是,如今家境不濟,老的老,小的小,女的多,男的少,沒人種地,沒人經商,供一個學生讀書都難了,哪能供得起兩個學生!她說不出安慰兒子的話,只是默默不語。老秀才徐懋淮走進屋來,他聽見象謙又提出上學的要求,說道:「進不進學堂,都能念書,你在家多用功寫寫作文、背背唐詩,不是和進學校一樣嗎?」

  象謙不同意父親的話,知道這番話是自我解脫,也不和老人爭辯,說了一句:「我還是想去東冶鎮上學!」

  父親說:「等來年再說吧。」

  一年365天,這一天天熬著,對老人說來是很快的,可是對還是孩子的象謙來說,真是難熬啊!他每天早起去拾糞,吃罷早飯幹什麼就不知道了。父親留下的那些舊書,翻來翻去,書皮都碎了。他不願意每天白白度過,從河邊割回來一捆小樹條,先是把壞了的筐頭修補一番,後來索性自己動手,編織新筐頭。編織頭一個不怎麼好看,又重新編織第二個、第三個。父親對兒子此舉不以為然,淡淡一笑,他認為讀書人不該幹這些;母親卻驚喜得很,拿起象謙編的條條筐,左看右看,笑著說:「和買的一樣!」姐姐妹妹看見象謙編成的筐,這個誇他手巧,那個說可以拿到東冶鎮上賣呢。哥哥受謙從學校回家,聽說弟弟會編筐,看都不看一眼,他認為書香門第的孩子,學做這些粗人才做的活,是沒出息。象謙不管哥哥怎麼說,他每天還是去河邊割小樹條,編筐頭。誰也記不清,他編了多少個,一個春天,院裡大大小小的筐頭,都換成了新的。

  80年代,筆者在北京訪問徐向前元帥的女兒徐志明(又名松枝),她所奶奶講過父親小時候失學在家編筐的故事。她說:「奶奶很看中那些筐筐,父親離家以後,奶奶想他,經常一手摸著一個筐流淚。」

  編筐、拾糞、挖野菜,不能為家庭增添多大財富,徐家越來越窮困。象謙的大姐、二姐先後出嫁,家中原有的一點積蓄,都作了陪嫁費,父母年老,奶奶多病,哥哥讀書,妹妹年幼,十五歲的象謙,頂起了全家最繁重的勞務事,挑水、割草、到地裡刨高粱茬穀茬,去窯上背炭。從春到冬,從早到晚,他沒有得閒的時候。特別是去窖上背炭,來往20多裡路,一路汗流浹背,腳底板磨出了血泡,他咬緊牙關,一次次去背炭。他在《歷史的回顧》中寫著:

  「背炭要到窯上去,離家很遠。背少了不上算,每次儘量多背,雖然很累,但我都挺住了。」

  少年承受著超能力的勞動,是痛苦的;看不到人生的美好希望,精神上的折磨,往往比肉體的痛苦更難忍。徐象謙進不了學校,要讀書沒書讀,像一個盲人在行路,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知這人生的路有多遠,何年何月是盡頭!他夜晚躺在炕上,常常是思慮難眠。也許是他成熟過早,或者是看的書多,人不滿15歲,想問題卻像成年人。他不甘心就這樣下去,想著應該出去闖大事,遠走高飛,不怕路遠,不怕孤單。他在沱陽學校讀書時,聽人說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個大上海,他想去大上海;又聽人說,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大海、有長江、有黃河,他想下海、遊江河;又聽人說,五臺山上的和尚,披著袈裟,能游遍全中國,走到哪裡吃到哪裡……

  夜晚想得很多、很遠、很美好,天亮起來,一切都如夢一場。他照例要背上筐去拾糞,放下筐去挑水。大門不遠便是滹沱河,河水洶湧,長流不息,可是河裡漂著雜草,還經常漂著死狗死貓,村裡人不吃河水。徐象謙從12歲就開始挑水,那口井離家二裡多路,他每天要挑三擔水。

  一天,他在挑水的路上,碰見了本村一個在軍官學校學習的人。那人穿身嶄新的軍服,打著發亮的皮綁腿,十分神氣。村裡的人都向他打招呼,他儼然像個軍官,說話連五台人的音都改了。徐象謙看到那人,又起了當兵的念頭。他雖然不懂兵怎麼生活,兵又是做什麼的,又常聽老人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但他想先當個兵再說。可是,到哪兒去當兵呀!不過是一場夢。

  父母為兒女操心,不光是他的前途,還有婚姻。在徐象謙讀書無門,走投無路的當兒,一天有個媒婆走進家,給他說親來了。象謙從懂事後就討厭媒婆。她們嘴巴流油油,把窮家說成富戶,把醜女說成美人。象謙曾聽媒婆給大姐說親,當時把大姐夫家講得不知多好,誰知大姐嫁過去,每次回來都向母親哭哭啼啼。准是受了媒婆的騙。如今媒婆又來給徐象謙說媳婦,他也不知說的那家什麼人,媒婆一走,他就沖著母親說:

  「我不要媒人說的媳婦,她的話不能信!」

  「你不小了,」母親說,「我看她提的人家不錯,姓朱……」

  「不聽,不要!」象謙捂著耳朵。

  母親說:「這由不得你,成家立業,人人都一樣,除非五臺山的和尚沒家……」

  「不要!」象謙和母親吵吵著。「我過兩年去當兵!」

  一句氣話,把媽媽嚇了一驚。她一生信佛,吃齋好善,最怕當兵。聽人家說,兵是拿槍打仗的,打死人不償命。她可不能讓兒子去當兵。俗話說:饑不擇食,窮不擇妻,不管怎麼樣,先給兒子找個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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