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元帥徐向前 | 上頁 下頁
一一


  徐象謙在苦悶中度日,在繁重的勞動中生存。他幾乎沒聽懂是誰家的女兒,忽然變成了他未來的妻子。她多大歲數,長得什麼模樣,一無所知。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樁要永遠拴住他的婚姻,就那麼定下了。

  茫茫人生路,他不知往哪裡走!

  年似流水,不見頭。徐象謙像村前邊滹沱河上漂泊的一棵小草,順著河水流。他不知道流到哪個灣裡停下。

  爸爸看兒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為他另謀一條道路。這天父親叫他到跟前,說:「銀存啊,我托人替你找了個學徒的地方,願意去不?」

  徐象謙問:「去什麼地方?」

  父親說:「阜平縣有個親戚,要招個學徒的,離家有二百多裡呢!」

  二百多裡和二十多裡,在徐象謙心目中好像沒有多少差別。只要能學個手藝,遠近他都不多想。他已經懂事了:不能靠父母過一輩子,人生的路子要自己去闖。他答應了。

  十六歲的孩子要遠行,媽媽心裡難捨難分。可是,事到如今,只有走這條路了。晚上,媽媽又求神拜佛。佛是木頭的,坐在佛臺上,有眼看不見,有嘴不會說話,它不能說出徐象謙此行的吉凶。

  阜平既不在本鄉,又不在本縣,是在遠離家鄉的河北省西部。那裡有徐家一個遠房親戚,在縣城南關開了一個鋪子。徐象謙懷著喜悅和惜別家人的心情,背著個小行李捲,沿著五臺山前崎嶇的山道,步行走向阜平縣城。頭一次遠行,也是他在人生道路上,獨立生活邁出的第一步。他望著高高的五臺山,在冷風中走著,走啊走,一路上,幾乎很少想事,只盼著快快到目的地。

  阜平縣城在山西和河北交界的山區。這兒有句話說「平山不平,阜平不富。」小小的山區縣城,四面環山,南關,石頭鋪的街道上,長著幾棵古槐樹,古槐和古老的城門,才能說明這兒確實是個縣城。一個不起眼的門面,字號叫「廣興隆」,其實買賣很不興旺。這個小店,開始賣的是書和一些雜貨。老闆夫妻二人為內外掌櫃,另外還有個夥計,是店老闆娘的弟弟。小學徒工徐象謙一進店,裡裡外外的累活、苯活和雜務,都落在肩上。每天早起晚睡,打水、掃地、倒夜壺、抱孩子,一切雜事都叫他幹。他雖說與老闆沾點親,還是按學徒的規矩,先立文書:徒弟跳井與師父無關,學徒三年,不給工錢,學滿出師,要謝師一年。徐象謙從小勞動慣了,學徒工的生活,他倒不覺得苦多少。

  開頭只是想家,不習慣寄人籬下的處境。為了出師和有個飯碗,他忍耐著,默默苦熬。

  男老闆,是徐象謙大姐夫的表兄弟。俗話說,表親不算親,姐夫的表兄弟,對徐象謙說來,更不算親了。使他開心的是,這小店賣的書中,有許多是他沒讀過的新書。每天干完活,便趴在櫃檯前,讀著不花錢的書。他從小愛看書,因為沒錢買,那一次把媽媽的一對耳環和手鐲偷偷拿去當,氣得媽媽要打他的事記憶猶新。如今看書,不要錢買,再不會發生那種丟人的事了。開頭幾天,店主人倒也不說什麼,過了不久,女老闆向店裡夥計說了:白天誰都不能看書,要忙店裡事,就是沒了事,也要站在櫃檯前,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夜晚,不能點燈看書,燈油點不起。徐象謙知道,這是針對他來的。他從小就有些強,自己願意幹的事,不管別人怎麼說,都幹下去。有了空他還是讀書,只是儘量設法躲開女老闆的眼。男老闆是個讀書人,對徐象謙看書,倒是眼睜眼閉,最多說一聲:「不要把書弄髒,書髒就賣不出去了。」徐象謙應著。小心翼翼翻書。看完了,又放原處。他從心裡高興,父親為他找了這麼個地方。女主人卻不高興新來的小夥計看書。她一見他捧起書本,不是派他活,就是冷著臉說幾句。徐象謙怕女主人的冷臉,書白天少看,晚上多看。女主人晚上關了店門,沒事不要點燈。徐象謙不管她,該看書還是看。想寫字還是寫。

  店主人的臉,像六月的天,一陣陽,一陣陰。女當家的嘴,一會兒甜,一會兒尖,拿人家碗,屬人家管。徐象謙從早到黑被支使得團團轉。

  一會兒男主人喊:「櫃檯上沒人,去照看呀!」

  一會兒女主人又叫:「孩子哭了,快去抱抱!」

  店裡另一個夥計年齡比徐象謙大,個頭兒也比他高,身強力壯,卻懶得動手。他還仗著自己是店家的近親戚,也板起臉,支派徐象謙做雜事。裡裡外外,大事小事,這邊喊,那邊叫,使他整天腳不沾地地跑。

  年景不好,小縣城讀書人少,書店一天天冷落,幾天難得賣出一本書。「廣興隆」的生意,越來越不景氣。老闆看書和雜貨賺不了多少錢,又添了兩頭騾子,兼做起面坊來。買進小麥,支上磨盤,用兩頭騾子輪換磨面。徐象謙和另一位夥計,從此以磨面為主。每天起早貪黑,餵牲口、看磨坊,一天要磨六鬥小麥。磨了篩,篩了磨,空下來還要站櫃臺、看孩子、挑水。不久,那個夥計走了,兩個人的活,全加在徐象謙一個人身上。

  天不亮要起床,夜晚還要喂騾子。他的身子骨從小不壯實,繁重的勞動,累得他腰酸骨頭散。有什麼辦法呢?他只好支撐著幹。喂騾子,看磨,吃飯都坐在磨道旁。阜平縣城什麼樣,有什麼景,他都沒空出外看看。兩頭騾子還能倒替著休息,一頭在拉磨,一頭吃草,小徒工沒有休息的時候,他的生活像那磐石頭磨,不停地轉,不住地磨。從早到晚,一圈圈轉,沒有盡頭。徐象謙剛入店那股高興勁,消失了。石頭磨還有停轉的時候,他這個小徒工,要轉到哪一年,哪一月呢?說是學徒,難道就學這些!

  深夜,他躺在冰冷的小屋裡,想到家,想起父母,想著東冶鎮上的小學。他多麼想回去看看,回去讀書啊!可是,來學徒已經說下了,學徒要三年期滿,三年才能出師。這才一年多呀,還有二年,這日子怎麼熬呢?咬咬牙熬出來、又能做什麼呢?他不願意做個買賣人,不想當掌櫃的。他願意像父親一樣,當個教書先生。

  這時候唯一安慰他的,是店裡的一些書。《羅通掃北》、《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蕩寇志》一本本伴隨著他熬過一個個夜晚。書中的故事,常常使他入迷。他喜歡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漢,喜看孫悟空鬧天空,卻對《蕩寇志》中寫的梁山泊下場,感到喪氣。

  他對苦和累不打怵,最怕的是派他去討帳。年關一到,老闆就叫他出門去,揣著帳本,走東串西。欠債的人,不是躲著不見,就是苦苦央求寬限。每當空手回店,老闆總要發火。好像他這學徒工欠了店裡的錢似的。老闆大聲斥責他:「不行,不行,明天再去!」

  徐象謙說:「年景不好,眼下都有難處!」

  老闆吼起來:「討債,討債,就是要討,討!」

  小學徒工和店老闆的關係,越來越生疏。他躲在磨坊裡,再不肯外出。氣得老闆和老闆娘沒有辦法。老闆只好自己拿著帳本,走街串巷去了。

  在困惑中,一天徐象謙接到哥哥徐受謙從太原寄給他的信,說太原辦了個國民師範學校,正在招生。考取後讀書、住校、吃飯都免費。徐象謙得此消息,像是在人生叉路口上忽然看到一個新的路標,心中高興起來:這會是真的?他白天看信,夜晚油燈底下還是看信,白紙黑字,硬是那麼寫的。天底下,會有這樣的好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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