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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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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當早晚大家都在帳篷內休息的時候,我故意不經心地哼幾句歌曲的旋律,如:《解放區的天》、《團結就是力量》、《走,跟著毛澤東走》等等在部隊流行的歌曲,好看看大家的反應。但既沒有人來應和,更沒有人偷偷來請我唱下去。顯然,這裡的環境要比釜山十一收容所複雜和嚴峻得多。 用老辦法不行了,我只好找機會個別交談。我本想既不暴露自己的真實思想,又要摸清對方的真實想法,可談了兩個都碰了釘子。我有些著急了,一天晚上熄燈後,我抱著毯子躺在高翻譯身邊,開始了下面的談話。 「老高,關於停戰談判的事你聽說了吧!」 「史密斯上尉跟我說過。」老高說。 「但願早日談判成功,這場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你說呢?」我試探著說。 「打不打下去,對我是無所謂了!」老高漫不經心地回答著我的問題。 「不,早一天停戰,咱們就可以早一天恢復自由。你還想老在這裡受罪呀?」 「誰知今後會怎麼樣?我是過一天算一天。」 「不,老高,你說的不是真心話。」 老高沉默不語。 「老高,你看不出來咱們聯隊現在的情況麼?搞不好,就快變成『72』那樣了!」 仍然沒有回答。 我見他還是不吭氣,便把頭靠過去低聲說:「老高,我看得出來,你是有骨氣的,咱們總不能讓那些認賊作父的壞蛋胡作非為吧!」 「老張,在部隊我就是個普通群眾,現在我也不想參加政治鬥爭,有碗飽飯吃就知足了。」 「老高,跟我們一起幹吧!咱們要不抱成團,叛徒們就要騎在咱們脖子上拉屎了。」 「我,我膽子小,哪邊都不參加。」 「啊!」這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不料,老高又補充一句: 「老張,你放心,我也決不做對不起你們的事。」 「好吧!」我歎了口氣,「希望你再想想。」 這次談話使我很惱火,心想:「怪不得總說知識分子有軟弱性、動搖性,盡是些膽小鬼。」我找機會把情況向金甫同志談了,他卻笑著說:「大家還信不過咱們,能夠表態說決不做對不起咱們的事,也就不錯了。別著急,咱們繼續做他們的工作!」 半年以後我才弄清楚老高的真面目:其實他這時也已經開始了自己的地下活動,但對我一來就當翻譯甚為懷疑,很不放心我。 §鴻門宴 幾天以後的一個下午,CIE學校的通信員到聯隊部來找我,說:「美軍伍牧師來了。我們校長請張翻譯官去幫助翻譯一下。」我隨他進了學校的辦公室。我來「86」後,還從末到這個「學校」來過,心想趁機瞭解一下也好。我環視一下「辦公室」,沒見到任何一件教學用品,只見屋子正中擺了張方桌,桌子上擺滿了集中營裡罕見的罐頭食品聽裝啤酒,桌子周圍坐了好幾個人。 傻大黑粗的大麻子程立人校長站起來說:「張翻譯官大駕光臨,歡迎,歡迎!」別的人也站起來說:「張翻譯官請坐,請坐。」 我平時極少和這些人來往,只知道程大麻子是個「鐵杆漢奸」。 「他們這是幹什麼?」我心裡有些懷疑,嘴上卻說,「不敢當,是伍牧師要找我嗎?」「伍牧師今天沒來,是我們兄弟想請張翻譯官來敘敘家常。您請坐,隨便吃點,隨便聊聊!」程大麻子乾笑了一下,邊說邊把那些綠色軍用罐頭移到我面前。我在他對面慢慢坐了下來,努力用微笑來掩蓋心裡的緊張,平靜地說:「我從釜山來的時間不長,整天跟著史密斯上尉瞎忙,沒有早點來看望你們,抱歉,抱歉!」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搶著說: 「張翻譯官,太客氣了。」 「您不比我們這些小兵整天吃完了沒事幹。」「我們早想請您來見見面了!」「大家都是落難之人,您不必客氣!」 「今後還請張翻譯官多幫幫我們弟兄的忙!」 程大麻子把手一擺,大家停了下來。他端起打開蓋的聽裝啤酒站起來說:「張翻譯官,我們早就聽說您的才幹深受美國人賞識,您要是瞧得起我們,今天就同咱們弟兄喝杯團圓酒。今後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您請!」 這時我心裡反倒平靜下來,我也端起啤酒站起來說:「程校長過獎了,我只不過會說兩句洋文,借此混碗飯吃罷了。今後還要你們多指教哩!」說完,我喝了一口酒坐下來。 程大麻子坐下來想了想說:「張翻譯官,您才來『86』不久,可能還不大清楚這裡的情況。咱們戰俘營雖說進來的都是戰士,可混進了不少當官的,還有好些共產黨分子,這些人暗中串聯,還想抓權來壓制我們。咱們這些當兵的,出身不好的,上過學的,以前在部隊盡受他媽的排斥、壓制,好不容易解放出來,決不能讓那些當官的再騎在咱們頭上!您在聯隊部,又受到史密斯上尉重用,您得站到我們這邊來。今天請您來,是想邀請您加入我們的組織。」 我把啤酒罐拿在手裡轉了轉,含笑問:「你們的組織叫什麼?」 程立人說:「這個,您若是答應參加,我自然會告訴您!」 我把身子往後靠了靠說:「咱們都是為聯合國軍效勞,參不參加組織只是個形式問題。再說,聯合國軍司令部早就宣佈過禁止在戰俘營內進行任何政治活動,讓史密斯上尉知道我參加了什麼組織反而不好。您說呢?」 這位校長盯著我看了半天說:「張翻譯官,您既然這麼說,我也不勉強您。不過,今天您既然來了,我們還是想聽您一句准話,究竟是不是跟我們站在一起?在關鍵時刻是不是能仰仗您在史密斯上尉跟前替我們說話?」 好傢伙,這是逼著我表態了。我該怎麼應付這群走狗呢?我也盯著他緊張地思考著。 忽見他擺了下頭,立即從外面進來了幾個手提警棍的大個子PG隊員,圍在我身後。我感到心跳加劇,血往頭上湧。 「決不能讓他們看出我心慌!」我告誡著自己,「奴才最害怕的是他的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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