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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們這個步履沉重的長長行列默默走過一座座集中營。每個集中營大門口都掛有該集中營的編號牌,從第60號開始往上排列。

  時逢正午,烈日當空,除了集中營四周的遊動崗哨外,幾乎見不到人影。像長城上的烽火臺般排列著的崗樓,高聳在「帳篷城」的四周,加重了地獄的氣氛。

  忽然迎面走來了一隊抬著大鐵筒的戰俘隊伍,全都穿著紅色短袖衫和短褲,上面印有又黑又粗的P.W.字樣。那身腥紅衣服的顏色在黑色鐵絲網和綠色帳篷的背景上極其刺眼,加上他們那蓬頭垢面、乾瘦黝黑的模樣,使我想起小時候見過的演馬戲的猴子。

  在我們兩支隊伍擦身而過時,他們身上的汗臭味混合著糞桶裡的臭味沖我們撲來。但更令我們吃驚的是押送這些「苦力」的,除帶槍的美軍外,還有手提棍棒、身著同樣囚服的戰俘!這些工頭兒們竟用中國話吆喝著:「他媽的,別磨蹭,給我快點走。」

  那些「老戰俘」汗流浹背,艱難地移動著腳步。當他們抬頭看見我們這些「新戰俘」時,那充滿悲憤的目光,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使我深受震動。他們的心在滴著血哪!

  顯然,這些苦力就是72集中營的難友了,而「72」已經被叛徒們牢牢控制了。

  我們會不會被押送到「72」去呢?萬一我們被送到那裡去該如何開展鬥爭呢?我用什麼辦法聯絡那裡的自己人呢?路上我緊張地思考著這些問題,不覺來到了「72」集中營大門口。前面的隊伍並未停下來,看來我們不會被送進「72」了。

  我松了一口氣,一面走,一面朝這個集中營裡觀察。在它的大門口內有一塊影壁,前面立著一個不大的白色塑像。仔細一看,原來是自由女神像,只是塑得太拙劣了,女神那暗淡無光的表情,似乎在哀歎著自己也被關進了牢籠的可悲命運!我懷著對叛徒們的厭惡走過了72集中營。

  一路上,那個自由女神的影子,老在我腦子裡徘徊。我想:那個站在紐約海邊的高大莊嚴的自由女神如果看見她自己的國家正在剝奪別人的自由時會作何感想呢?

  §86集中營

  前面的隊伍終於停了下來,我們總算到達了目的地——第86號中國戰俘集中營。我們被押進大門,列隊坐在廣場上聽候清點人數,核對戰俘卡片。

  這個集中營建在一個平緩的坡地上,背後山坡上有幾株沒燒死的小樹。小樹的上方是藍天和自由自在地飄游著的白雲。小樹下方是高達丈餘的三層鐵絲網和在兩個拐角上高聳的崗樓,崗樓上重型機槍的槍口俯視著整個戰俘營。營內中心廣場兩側各有三個帳篷群,看來本集中營裡有六個大隊,在右側帳篷群背後,有一排正在冒炊煙的鐵房是伙房。在左側帳篷群後面也有一座鐵皮房子,門上有「C.I.E.」的牌匾,這是所謂的平民教育學校,「教師」是美軍派來的隨軍牧師,也有聘請來的和尚、道士等。在大門口的兩側各有一個帳篷,右邊是醫務室,左邊是聯隊部。

  正當我仔細觀察這個新的環境時,忽然,聽見有人操著東北口音喊:「730030號張澤石,請到聯隊部來。」喊我的是一位中等身材長著絡腮鬍子,穿戴整潔的「俘虜官」。

  他把我帶進聯隊部,負責押送我們的美軍少尉對另一位美軍上尉說:「這就是張。」又對我說:「本集中營總管史密斯上尉根據他的朋友泰勒上尉對你的介紹,希望你能協助他的工作。」

  我轉向史密斯上尉,用英語說:「上尉閣下,我很高興能為您效勞!」史密斯微笑著說:「你來擔任我的翻譯官好嗎?」

  史密斯的個子超過一米八,年近50歲,金髮碧眼,看樣子他也是個職業軍人。我微笑著點頭同意。

  史密斯把在屋裡的聯隊部的同事介紹給了我。剛才喊我的是聯隊書記長郭乃堅。聯隊長叫應向雲,聯隊副叫王福田。聯隊部有兩個翻譯,一個叫高化龍,另個叫安定元。還另有一個叫楊永成的小鬼擔任通信員。他們都友好地向我點頭致意。

  我總算實現了第一步計劃:利用我的外語能力,佔據一個有利於鬥爭的位置。就這樣我的集中營生活又揭開了新的一頁。

  §接上關係

  兩天以後,我利用翻譯官的地位,很快在第六大隊找到了趙政委要我聯繫的師宣教幹事金甫同志。他以戰士身份隱蔽在一個小隊裡,個子本來就小,又穿得破破爛爛。很不容易為人所注意。

  在一個帳篷角落裡,我把趙政委的指示傳達給他。他很高興,立即向我詳細介紹了86集中營內的鬥爭形勢:

  這個聯隊共有8000左右難友,分成了6個大隊。其中,第一、四、五大隊的大隊長分別為王剛、戴玉書和岳天洪,他們都是堅決要求回國的好同志,因而這三個大隊的領導權基本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另外三個大隊的領導權則大部分在叛徒手裡。叛徒們還掌握了「P.G.隊」,即聯隊警備隊和「CIE」學校。好在伙房和醫務室全在我們手中。聯隊部目前處於中立狀態。一個月前美軍管理當局曾把72集中營的聯隊副、在東京受過訓的大叛徒李大安調來當86的聯隊長。我們動員了以戴玉書為首的「弟兄會」的力量將他狠狠揍了一頓,嚇得他自己要求調回了「72」。現在聯隊部的工作人員公開表示「嚴守中立」,不介入營內的兩派鬥爭。

  談到這裡,他高興地說:「你來了,太好了!你就首先爭取聯隊部工作人員向我們靠攏,成為『自己人』,這對咱們開展鬥爭十分重要!」

  我表示一定盡力去完成這個任務。我又問了目前營內咱們的地下組織情況。他告訴我現在尚無統一的地下鬥爭組織,有一些自發的地下黨團支部,因時間短,還未全部聯繫上。

  「目前我們採取了地下和公開相結合,非法與合法相結合的策略。比如四大隊的曹明、時占魁他們組織了秘密的黨支部,又把戴玉書的『弟兄會』爭取了過來。『弟兄會』則用『反虐待爭溫飽』的口號,團結了上百名堅持回國的難友。叛徒們對這種類似于袍哥和青紅幫的組織,一時還未弄清它的政治面目。叛徒們也在發展『反共抗俄同盟』,自以為可以向其主子表示效忠,但完全自願又敢於公開參加的人並不多。當前集中營內雙方尚末分勝負,一些動搖分子尚在觀望之中。」

  金甫最後握住我的手說:「你來得正是時候,現在正好抓緊時機發展鬥爭力量,咱們要爭取把集中營內的控制權從叛徒手中完全奪過來。」

  聽了這些情況,我十分激動,為即將來臨的這場鬥爭而躍躍欲試。當時,我並不知道我所面臨的這場鬥爭的嚴酷性。

  §掌握聯隊部

  我開始了爭取聯隊部成員的工作。

  我們聯隊部成員單獨居住一個帳篷,比一般戰俘住得寬敞多了,半個帳篷作為庫房,堆了些舊軍毯、舊軍服、牙刷、肥皂、手巾和沒有牌子的香煙等雜物,半個帳篷住我們六、七個人,墊的、蓋的都比一般戰俘厚些。

  我首先把注意力放在兩個翻譯和書記長身上,努力觀察他們。好些天我難於從那一本正經的終日只談具體事務絕對不談「國事」的外表下,看出他們真實的內心活動。看來,他們對我也懷著戒心,不知我是幹什麼的,我只好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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