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戰俘手記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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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吧!現在還來得及。」我向身邊的大個子美軍斜了一眼,盤算著如果我突然撲上去能否將他手中的槍奪過來。正想著,一塊石頭絆得我猛一趔趄,好久沒緩過氣來,我明白憑我現在的體力,單獨行動只是白白送死。 「那麼,等恢復些體力,再串聯些難友,一起行動。即使跑不脫,拼死幾個鬼子也夠本了。」我這樣拿定了主意。 突然,前面一個美軍叫喊起來:「STOP!OR YOU WILL BE KILLED!」(站住,你要找死啦!)緊接著響了槍聲。 原來是一位難友捂著肚子正向山腳跑去,美軍朝天開槍了。我急得用英語大喊:「別開槍,他是拉肚子要去解手!」 我身旁的那個美軍驚奇地瞪著我,立即把我押往後面押隊的吉普車旁,向坐在上面的軍官報告說:「這個戰俘會講英語!」那位美軍少尉好奇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便叫我上車。他一面開車一面問我:「叫什麼名字?在哪兒學的英語?怎麼跑到朝鮮打仗來了?」 我心一橫:「既然已經發現我會英語了,就實話告訴你,看你們怎麼處置找吧!」我告訴他:我姓張,是清華大學的學生,到朝鮮來打仗是為了保家衛國。 少尉卻嚷了起來:「啊!清華大學,我知道它,那是一所著名的學校。可惜你上了共產黨的當,落得現在這樣的下場!」他見我把臉扭向一邊不說話,便又溫和地說:「張,你不用害怕。就我所知和談就要開始了。戰爭結束後,雙方將交換戰俘,你還可以回去繼續上學呢!」 他並未注意到這個信息多麼震撼了我:「和談!交換戰俘!重返祖國!再見親人!」這是多麼可貴的希望之火,儘管還極其渺茫,卻開始使我振作起來。 但當我從車上下來走回隊伍,刺刀緊跟在我後面,又使我回到嚴酷的現實之中:「敵人難道真會放過我們?不把我們送到臺灣當炮灰或送往日本做苦力?對敵人還是別抱太多的幻想吧!」 我一路上歪歪倒倒地走著,嚴重的饑餓、疲勞使我全身發軟、頭發暈,但腦子卻在緊張地活動著:「敵人如果真要把我們弄走怎麼辦?總不能束手待斃!只能跟敵人拼到底,還要團結難友們一起幹!」 「對,這又是一場反美抗暴鬥爭。我不是在沈崇事件後參加反美抗暴學生運動開始了自己的革命生涯麼?現在繼續這場鬥爭吧!只不過現在是在敵後,條件更艱苦些罷了,但只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就沒什麼了不起!」我那驚恐、迷惘的心情開始逐漸安定下來。 在路過一條水溝時,我用溪水洗淨了多少天沒洗過的臉,把又髒又濕的棉軍衣脫掉,只穿我裡面套著的一套嶄新的單軍裝,自己也覺得精神多了。 濛濛的細雨又下起來,烏黑的雲層把兩邊山頭全罩住了。前面,在一個荒涼的河灘上出現了一些軍用帳篷和用鐵絲網圍著的營地,看來這就是戰俘收容場所了。我們被陸續押進了鐵絲網。 這天是1951年5月27日,從此開始了我漫長的戰俘生活。 我終生都將牢記這個日子。 ※第四章 選擇哪條道路 §試探 「前方臨時戰俘收容站」被劃成一塊塊長方形營地,每塊有籃球場那麼大。我們到達時,下來的戰俘還不算多,我呆的小拘留營裡約有200人。 大家靠著鐵絲網一周坐下來,疲憊不堪,沉默不語。 外面是一溜帳篷,一些南朝鮮民夫正從卡車上往帳篷裡搬運草繩編織的糧包。從那些帳篷的門縫裡冒出陣陣蒸氣,順風飄來誘人的飯香,引得我的腸胃一陣陣痙攣,也使得衰弱已極的難友們抬起頭來尋找這香味的來源。 時間過得好慢啊!終於那座帳篷的門簾撩開了,兩個伙夫把盛著飯團子的籮筐抬到鐵絲網大門口來了。難友們騷動起來,艱難地站起來擁向大門。 那位在路上押陣的美軍少尉在門口大聲喊:「ZHANG!COME OVER HERE!」(張,到這兒來。) 等我擠出去,他要我整理好隊伍,要大家排成一行按順序到門口領飯,並要我負責給每人發一個飯團。 我盡力大聲地把少尉的話翻譯給大家聽。隊伍很快排齊了,難友們默默地移動著前來領飯。我一邊分發著拳頭般大小的大麥米團子,一邊說:「不要暴露軍事秘密,不要背叛祖國!」不少難友聽了含淚點點頭;有的難友卻臉上毫無表情,只是直楞楞地盯著飯團;另一些難友則驚恐地看看我,又看看站在我兩旁的持槍的美軍,像是說:「這是什麼場合,你還敢說這種話!」 果然,一個美軍士兵發話了:「WHAT ARE YOU SPEAKING?」(你在說些什麼?) 我用英語回答他:「我在勸告他們:不要吃得太急,否則會引起胃疼。」 另個黑人士兵便沖我伸出大拇指說:「OK!」(好!) 我不禁心中一樂,外語也是一種武器呢。 最後一名難友領過飯後,那個黑人士兵拿起兩個飯團給我——表示「以資鼓勵」。我沒有拒絕,回到難友身邊便把其中一個掰開,分給了幾個小鬼。 §考驗 我還沒來得及品嘗那種大麥米摻豌豆面的「美味」,整個飯團就吞沒了。正當我後悔不迭時,那位美軍少尉領著一個大胖子美軍上尉進了鐵絲網來到我面前,指著我說:「就是他會講英語。」 胖子上尉端詳我一會兒,伸手對我勾了勾食指說:「你,跟我來!」 看樣子來者不善,我的心狂跳起來。 上尉把我領到一輛卡車的駕駛室時,順手拎起條軍毯披在我肩上開始用英語和我談話。他說看見我這個模樣很難過,他對中國人是有感情的,因為他是在昆明出生的,中國是他的第二故鄉。又自我介紹說:他名叫布魯克斯,父親是美國傳教士,母親就是中國人等等。似乎為了證實他有中國血統,又用不熟練的中國話說:「我願意和你交個朋友!」 這既出乎我意料,又引起我的警惕。我不由得抬起頭來,從他那高鼻子藍眼睛裡看不出一點黃種人的血統,但從那眼光裡卻又看不出欺騙和偽善的痕跡。「也許他說的是真話?」我思忖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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