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周恩來的最後十年 | 上頁 下頁
五三


  不過,我心裡是這麼想,專家的話不能不聽。我按謝榮的要求去做。「總理,您的氣管裡被粘稠痰堵住了,阻礙呼吸,使氧氣進不去,很危險。謝榮主任要求馬上給您從鼻孔裡插一根橡皮管進去,把稠痰吸出來,再大量輸入氧氣,就好了。您同意嗎?您如果同意,請您點點頭,或者睜一下眼睛。」我俯身彎腰嘴貼近周恩來右側耳朵略微提高了嗓音向他報告。

  此時,我一直握著周恩來的右手,彎著身子,低著頭貼近他的臉,企盼著他的回答。滿屋子的人都屏息靜氣,凝神地盼望著他的反應。我顧不上去看別人臉部表情是什麼樣子,但我心裡總覺得周恩來已沒有精力回答了。

  可是,我錯了。

  周恩來真是奇人,沒有想到,奇跡真的出現了!

  周恩來真的被我喊醒過來了。他不但睜開了眼睛,還微微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當時,我的內心充滿了興奮與激動,能夠插管子有利於搶救。但我也深感慚愧,自己跟隨周總理十年,而對周總理仍然不怎麼瞭解。

  謝榮教授動作迅速、準確地將管子插了進去,立即開動吸引器馬達吸痰,吸出的痰液並不多。謝教授果斷地改用了一根粗一點的管子插入氣管,又吸出了一些痰後,他就用手不停地使勁捏一個大黑皮球進行加壓吸氧,同死神爭奪周恩來的生命。

  周恩來仍處在「沉睡」之中。他閉著眼睛和嘴唇,臉色蒼白而有點發烏,呼吸漸漸變淺,脈搏細弱無力。醫生們在他身上進行的各種搶救措施都沒有絲毫反應。

  陶壽淇主任在病床左側,不停地測量血壓,注意心電圖變化;同時,陶教授跟黃宛、方圻和陳在嘉等人商量用藥問題。按理說,專家們對周恩來的生命搶救已竭盡全力。

  搶救過程中,我的手一直握著周恩來的右臂,按著他的脈搏,脈搏愈來愈細,慢慢地摸不到了;手臂皮膚亦慢慢地涼了下來,胳膊上的汗亦少了,臉色忽然變烏,呼吸已經停止,此時只見心電圖示波儀上發生了顯著變化,開始心跳不規律,波幅變小,漸漸地畫成了一條直線,畫成了一條直線,終於停止了跳動……突然間,有人使勁地喊著:「總理!總理啊!……總理!」

  「……」

  周恩來沒有一絲反應。

  自此,周恩來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

  但是,搶救工作仍在繼續進行,即使在心電圖上已呈現出一條直線以後,又持續搶救了十多分鐘。

  至此,吳階平看了一下手錶,他同旁邊幾位專家交換了意見之後,向大家宣告:「搶救工作可以停止了,把那些東西:全身上下的氧氣管、輸液管、引流管和心電圖監護儀的電極板等都撤掉,用新床單將總理全身都覆蓋起來。」

  這就是1976年1月8日上午,時針指在9點57分!一代偉人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周恩來告別了人間。

  還沒有等吳階平說完話,大家長久地壓抑在心頭的悲痛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整個病房哭喊聲一片,捶胸頓足,呼天搶地,聲震屋宇,其情真切可撼日月。

  十裡長街送總理;骨灰灑向祖國山河,千山萬嶺呼喚:周總理,您在哪裡?

  醫療組的搶救工作停止了,人們用一條新的白床單將周恩來的遺體覆蓋了起來。

  專家、醫生、護士與周恩來身邊工作人員抽泣著,依依不捨地離開病床,大家都站到房間邊上去,為黨中央領導人到醫院來向周恩來遺體告別騰出空間。

  第一個來到病房的是周恩來的親密戰友、終身相依相伴的鄧穎超大姐。她還在走廊裡,我們已聽到了她的悲泣聲,有人嚷道:「鄧大姐來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房門口,只見她由工作人員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進病室來。她身上穿著大衣,帽子拿在手裡,她顧不及梳理散掛在眼睛邊那灰白色的頭髮,唏噓不停,滿面淚痕,邊走邊用手絹擦眼淚。

  鄧穎超走進病房看到眼前的一切全都變了樣:這一年零七個月來她所熟悉的擋在周恩來床頭的屏風、病床兩側的床頭櫃等物都被撤走了;心電圖監測儀、輸液架與輸液瓶不見了,其他搶救用的醫療儀器都被放到了牆角邊;她的親人恩來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他,被白床單覆蓋了全身;原先都圍在恩來病床旁的專家、醫護人員,此時,他們都站在離開病床的地方,房間裡一片抽泣聲,大家用尊敬、關心和同情的目光看著她。一位護士走過去揭起白床單,周恩來穿著藍白相間病號衣服的上半身露了出來,稀疏的頭髮整齊地向後梳理著,臉上擦得乾乾淨淨,神態安詳地閉著眼睛「睡著」了。大姐意識到,從此再也見不到同她生死與共的恩來了,他們就這樣永別了。

  這時,鄧穎超再也無法克制自己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悲痛與無奈,她,本可以大哭一場、大喊大叫地宣洩出來。但是,鄧大姐沒有這樣做。大姐的一生也畢竟經歷過無數風浪,她意識到必須,也能夠控制自己的感情。她不能因悲傷過度而病倒,還有許多事情正等待著她去做。周恩來的身後事需要她來料理,特別是他們間相約要進行火化而不保留骨灰的大事必須由她請示黨中央,在得到批准後方能了卻恩來的心願。

  她蹣跚地撲向周恩來床頭,用哆嗦著的雙手撫摸周恩來已經冰涼的面頰,頓時號啕起來,淚水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她嘶啞著嗓子哭喊著:「恩來呀!恩來呀!你走了,我來晚了啊……」

  屋子裡的人們見到體弱瘦小的鄧穎超如此悲痛,於是悲聲大慟再次達到高潮。鄧大姐彎下身子,低頭吻著周恩來的額頭,不停地抽泣著。大家擔心她老人家心臟病發作,有幾位護士主動攙扶並勸老大姐離開病室到隔壁房間休息以節省體力,因為出於禮節,待中央領導人陸續到醫院來向周恩來遺體志哀與告別時,她必須親自守候在旁。

  江青倒是中央領導人中第一個走進病房,正唏噓著的人們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只見她走到離周恩來床頭大約一米遠處,就站住了。這時江青仍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她沒有看一眼周恩來的遺容,更沒有向周恩來遺體鞠躬與志哀;自然,在她臉上沒有淚痕,更見不到絲毫悲傷的神情,她連最起碼的禮節都沒有,大家對此感到意外、不解和不悅。她只是轉動著身子大聲喊著:「小超,小超……」

  有人攙扶著鄧穎超走來,江青擁抱了她,對她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隨後,老帥們及黨中央政治局委員等人陸續到來。他們一個個神情悲痛,眼中含著熱淚,向周恩來遺體脫帽行鞠躬禮並注目志哀。這同江青對周恩來的大不敬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在醫院的遺體告別儀式極為簡單,很快便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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