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周恩來的最後十年 | 上頁 下頁
五〇


  我得知這個情況感到不可思議。大家明明知道康生久病臥床不起,且已病入膏肓,哪還有精力來看望周總理?

  而且,此時的周恩來也處在重病階段,身體非常虛弱,基本臥床。可是,值班同志沒有權利猶豫,只好立即向周恩來如實報告。

  周恩來聞訊後,馬上吩咐醫護人員撤除身上的輸液裝置等一切管子,趕緊幫助他下床,穿好睡衣,坐到輪椅上,送他到客廳,扶他下了輪椅坐到沙發上,讓他一個人靜靜地等待康生到來。

  數九寒天,更深夜靜,刺骨的西北風正刮得呼呼地響,室外氣溫很低,窗玻璃上的水蒸氣凝結成幾條彎彎曲曲、往下慢慢悠悠流淌的細水流。不多一會兒,醫院大門口的警衛人員報告說,康生的汽車到了。我們按事先的安排,將病房西側的車廊大門打開,讓康生的汽車開進房子裡,便於保溫,避免著涼。

  那天夜裡,康生是乘救護車來的。當車開進車廊,工作人員即關閉大門後才打開車門。康生躺在救護車的擔架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正在輸液和吸氧氣。燈光下,看見他的氣色很不好,臉色灰暗,眼睛無神地向上凝視著。大家一起將平車推到救護車旁邊,康生處的醫生、護士等工作人員和我們一起幫助把擔架抬到平車上;護士高舉著輸液瓶,有人負責照料其他管子,好幾個人細心而平穩地推著平車送康生進周恩來的客廳。

  平車推到客廳的中心位置,康生仍然躺在擔架上,護士幫助康生將頭側向右邊,他看到了由護士攙扶著站在那裡的周恩來。

  康生說話的聲音非常輕微,他哆哆嗦嗦地想伸出右手來,跟周恩來打招呼,結果沒有成功。

  周恩來在靠近康生擔架右側坐下,我們把電鈴按鈕放在總理手邊。他用手示意屏退所有工作人員,我們把門關上,房間裡只留下他們兩人單獨談話。

  他們的談話大約進行了一個小時左右,病房值班室的電鈴響了,大家知道他們的談話結束了。醫生護士推門進去,攙扶周總理站起來同康生告辭。這是康生與周恩來的最後一次見面談話。就在他們這次談話後大約兩三周,康生便離開了人間。

  有關那次談話的內容無人知曉。直至粉碎「四人幫」以後,才斷斷續續地聽到一點傳聞,據說是康生在臨死前,到解放軍三五醫院去告訴周恩來,江青和張春橋在歷史上曾有過政治變節行為。

  康生整人整了一輩子,可說是光明磊落的中國共產黨內的陰險狡詐之徒。無論是1942年的延安整風,還是建國後的「文化大革命」,周恩來都是被他整治的對象。康生行將就木之際,為什麼要把江青、張春橋這兩個「同一戰壕裡的戰友」的老底抖落出來,且恰恰反映給政治對手周恩來?這是一個迄今難解之謎。

  沉寂一時的「兩校」又熱鬧起來了;關注遼寧營口大地震;周恩來突然昏厥驚動了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委員鄧小平重新複出工作後,由於他的智慧和出色的工作能力,全國的工農業、交通運輸業,以及科技文化、教育衛生等各項事業形勢喜人,而一時名聲顯赫,身為黨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因在毛澤東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他便打蔫兒了。他只得暫時「離開」江青遠一點,打道回府、避避風頭,回到自己打天下的老家——「大上海」去韜光養晦,但他可決不是去作「寓公」的。自此,近半年左右,在首都的大眾傳播媒體上幾乎不見王洪文露面。

  但是,「四人幫」還沒有退出歷史舞臺,他們要繼續興風作浪。果然,到了1975年的夏季之後,全國政壇風波再起,先是提出了一個什麼「評水滸」,說宋江是「投降派」,後來又喊出什麼「評法反儒」問題;時隔不久,緊接著提出了要害問題:「批判右傾翻案風」!

  就這一下子,清華、北大,那時稱之為「兩校」,但寫文章的筆名叫「梁效」的大院裡,再一次率先將大字報鋪天蓋地地張貼了出來,整個校園又沸騰了,「兩校」在運動的排行榜上又將獲得「第一」。他們把鬥爭鋒芒直接指向鄧小平、李先念等老一輩領導人。看來,一場新的劫難又要來臨。

  正是盛夏季節酷暑難當的8月間,我看見周恩來手上捧著「評水滸」之類的「文件」。起先,我也納悶。《水滸傳》這部書我看過多遍,不過,我是把它當作飯後茶餘消閒解悶的書來看的,並沒有思考過。我腦子裡缺少的就是文學細胞,因此,梁山上浩浩蕩蕩的108個英雄好漢對我也沒有什麼思想影響。這是怎麼回事?《水滸傳》居然上了紅頭文件,一向因工作繁忙,連電影都不看的總理,他也關心起《水滸傳》來了?不明白,搞不懂「評水滸」之舉有何含義,故一時間未加理會。

  但是,自那時起,到三五醫院來的黨中央領導人漸漸多了起來;有個別來的,有幾個人一起來的。他們每次談話的時間也比往日「探望」病人的時間要長多了。我們醫療組的成員所知道的只是總理要會客,有時知道總理見什麼人,有時連見什麼人亦不知道,只要說是客人到,我們就馬上回避,末了,只瞭解總理會客幾小時幾十分,目的是掌握時間,必要時可以提醒總理不要太勞累,僅此而已。首長當中,我不回避的是葉老帥和先念同志。

  從見到的中央領導人神情上可以感覺到首長們的情緒嚴肅、低沉與不安,可見當時的形勢有多麼嚴峻。

  但是,如前面所提到的,自打8月份發現周恩來身上的膀胱癌已惡變為「鱗癌」起,總理的病情發展之快猶如大江決堤一般,真是一天一個樣。

  進入12月以來,醫療組的專家們感到周總理的病情已到了最後關頭,恐怕是開始了生命的倒計時。醫療組向黨中央書面報告了周恩來已處於垂危時刻,實際上等於發出了「病危通知」,說明隨時可能發生意外情況而搶救不過來。

  同時,我們也向鄧穎超作了詳細的彙報和解釋,好讓她有一個心理準備。

  大約在中旬以後,終於進入彌留狀態,時而清醒,時而昏睡,並且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相反,昏睡的時間則越來越長。

  醫療組加強了專家值班,心內科、泌尿外科、普外科和麻醉科等各科專家親自參加值班工作,24小時不離開;不僅心電圖監測,連輸液、輸抗菌素等各項具體治療措施都是專家親臨指導,或是由他們操作。我們制訂了在緊急狀況下實施的方案:保證醫療組與各部門人員步調一致、行動迅速而準確有效地進行。

  更進一步明確日常工作的分工與協調配合。其時,在醫院的周恩來身邊工作的人員、警衛、服務員、司機和廚師等每一個人面部神情嚴肅,說話悄聲細語、做事來去匆匆,大家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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