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周恩來的最後十年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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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6月份,原先,工農業生產、交通運輸……總之,無論是內政外交等方方面面的工作使得周恩來一年到頭、日夜忙碌不堪;忽然間,他卻整日悶在辦公室裡寫起「文章」來了。他一不接見外賓、二不出席任何會議,連西花廳的大門都不邁出一步,他趴在桌子上整整寫了十來天。當然,其時我並不知道總理在寫什麼。 周恩來由於長時間坐著辦公,兩腿下垂活動少,故腫得很厲害,從足踝部起一直腫到膝蓋以上部位。因日夜埋頭寫作,睡眠不足,上下眼瞼和整個面部都虛腫了。我見他整日緊繃著臉,沉默少語,鬱鬱寡歡地思考著問題。在那些日子裡,他很少到戶外散步,乒乓球也不打了。身邊人員常提醒他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活動身子,他均未予理睬。 一向很注意修飾的周恩來,這期間,不理髮,也不刮鬍子。往日,周恩來起床後必定要正規地穿上中山裝,不單扣好每一個鈕扣,連領口也扣緊;即使不外出,在家裡辦公也如此。可是,他在寫「文章」的日子裡,成天穿著那件淡藍色條子的毛巾睡袍坐在辦公室裡,這種不修邊幅的樣子是我來到西花廳後沒有見過的。他不再神采奕奕、精神矍鑠、步履矯健,而是失去了往日周恩來特有的風範。 大家心裡都很難過,不知道總理為什麼心情如此沉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對於周恩來的事,我們不知道就只能是不知道,有誰敢去打聽個究竟。當然,我們即便是知道了些什麼,肯定亦幫不了他的忙。 8月的北京正是酷暑難當,一天下午,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東大廳召集了中組部、中聯部、中宣部、中調部、新華社、《人民日報》社等中央直屬機關負責人開會,由他給大家講建國前的「黨內六次路線鬥爭史」。 那次會議允許中央負責同志的隨員旁聽,我亦有機會聽了總理的講話。我對黨內多次「路線鬥爭」的歷史不太熟悉,加之,會議中間我要去為總理做事,周恩來講話時間比較長,講了好幾個小時,所以,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那開場白的大意。 「今天,我請大家到這裡來,是想跟你們講講我們黨內在歷史上幾次重要的路線鬥爭。有『左傾』錯誤,也有『右傾』錯誤。這個問題,不久前,我在京西賓館已經講過一次了」。在長達三個多小時的講話中,他不斷地作自我檢討與自責。 參加會議的人中有不少老革命,他們熟悉黨的歷史。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在這長達三個多小時的會議中,對周恩來的檢討、自責甚至自貶過多感到不甚理解,心裡也不好受,因而會議開得較沉悶。我在那個會場裡只不過是個小字輩,更理解不了周恩來花了那麼大的精力作準備,召集這樣規模的會議來專講「黨內路線鬥爭」,且主要是自我檢討,……心中不甚了了。 其實,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裡,毛澤東的處境不太好,比較孤立,周恩來一直是想方設法維護毛澤東的威信及領導地位。現在,周恩來為什麼要面對黨中央直屬單位負責同志對那一段歷史獨自承擔起責任呢?我迄今也難理解他老人家當時的心情,為什麼要那樣做,難道他有壓力? 1973年7月4日,毛澤東對於周恩來處理對外事務等問題上表示出極為不滿的意見,同時批評:政治局不議政、軍委不議軍、大事不討論、小事天天送,此調不改正,勢必出修正……云云。 於是,根據毛澤東的意見,中央政治局在11月底12月初召開會議批評對周恩來的所謂「錯誤」。 毛澤東一言九鼎,此話一出,江青一夥立刻感到這千載難逢整周恩來的良機不可失,他們狠狠地整了周恩來十多天。 會議是在極端保密情況下進行的。出入會場,專為會議服務的人員都經過挑選和特殊的交代。但正如俗話所說,「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保密再嚴格,總有少數知情者、周恩來的同情者與江青一夥的反對者。 當時被批准進入現場的服務人員,個別首長的隨員對會議表現出極度不滿。 「這哪裡是什麼幫助總理啊?他們明明是整總理嘛!他們是想要打倒總理啊!」說話的是人民大會堂服務人員。她剛從東大廳裡端著託盤出來,將盤子往桌上一放,就邊說邊用衣袖擦眼淚,起先只是噓唏聲,一會兒便抽泣起來了。這可把我嚇壞了,我趕緊跑過去把服務間通向外邊過道的大門關上,又回過來勸她:「我們都是為首長服務的工作人員,只有做好本職工作,上面的事情我們管不了……」我想以此勸她不要哭。 「張大夫,我實在看不下去呀!」 「我理解你,快擦乾眼淚,一會兒你還要進去工作呢。」 我擔心她的哭聲一不小心被外邊的人聽到了,對她和我都不利,說不定還會連累更多……真不敢往下想。 人總有良知,大多知道好歹。一個人從幼童時代剛剛能看懂電影那時起,就常會向大人提問:「這個是好人嗎?那個是壞人嗎?……」他們從一開始便「自覺」地學習辨別真善美與假惡醜。 我在工作間裡為總理用開水加溫中藥湯劑,請服務員送進去。我好容易把那個抽泣的給勸住了,又來了一個更厲害的丫頭。她便是前面提到過的,被江青誣指投毒害她的小趙。她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也是一面哭,一面氣憤地說:「這個老太婆成天不工作,看電影、游山逛景。總理一天到晚忙著為人民操勞。張大夫,你還不知道呢,他們白天睡覺,晚上來開會整總理。他們開完會回去,一起喝紅葡萄酒慶賀乾杯呢!我真不明白,他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我要她輕點聲。她又說:「張大夫,你不用害怕,我說話,我負責,我說的全都是真話,我不怕坐牢……」我的確服了她了。這廣西妹子真的吃了豹子膽。自然,就像後來她也跟我說過,她不是不害怕,是豁出去了。她恨江青,敬佩周總理,出自內心地感激總理對她的關懷。周恩來在最危難的時候保護過她,可以說是救了她的命。 江青患嚴重的神經官能症,植物神經功能失調,常常出虛汗,一天到晚不知要換多少次內衣。護士身上背的大背包裡塞滿了汗衫與毛巾等物,因更換過勤,一時幹不了,她就到工作間來用電熨斗為江青熨燙內衣,所以我才見到了這心地善良的姑娘。 她們都同我一樣,是一些為領導人服務的普通工作人員。她們說的話是有道理的,是正義之聲,引起我的共鳴。可在那無法無天的歲月裡,你有理,能同誰去理論呀。我們只能做好分內之事,不要再給總理添麻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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