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周恩來的最後十年 | 上頁 下頁
三七


  在批判周恩來那些嚴厲的日子裡,人說「世態炎涼」,此話一點不假,我有切身感受。原先黨中央政治局會議由周恩來主持,每次開會的時間與地點由他確定後通知各政治局委員。周恩來總提前幾分鐘到達會議地點,有的領導人也提早趕來向總理請示問題或彙報工作。政治局會議結束後,總理經常留下個別人談話。在他情緒好的時候,他還會抽時間在大會堂東大廳裡小憩,或同服務員聊聊家常,打一會兒乒乓球;有時還在那裡吃完夜宵才回西花廳辦公。

  在周恩來挨批期間,卻由王洪文主持會議。周恩來在家等待通知去參加會議,不必再提前到會場去。散會時,他亦「知趣」地即刻離開大會堂回家,因為有人還留在那裡商量下一步對付周恩來的辦法。這本沒有什麼不正常,問題是,往日誰見了周恩來都會主動熱情地打招呼,現在有些人則盡力回避,即使迎面相遇也要表現冷淡,大概為了表示劃清界線吧?!

  我們,作為周恩來的隨員的處境,也就今非昔比,可想而知了。

  過去,只要首長們在一起開會,秘書、警衛、醫生及護士等相互見了面,大老遠的就熱情地喊著打招呼、開玩笑、拍肩膀等。一到吃飯時間,大家吆喝著一起沖向食堂,都往一張桌子上湊,吃飯時有說有笑。現如今,只有我們「周家」的人自己聚在一起,默不作聲地吃完飯便走開。多數領導人的隨員見到我們或低頭而過,或扭頭避免互相目光接觸而覺得尷尬。即使擦肩而過,也不理睬我們。我覺得,他們不一定都是些勢利小人,主要是怕沾邊。那年月,真有點吃不准,今天是首長,說不定明天可能被打倒,甚至去了「秦城」。即使是隨員,也可能「沾點光」。所以,大家互不理睬,少惹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天夜間,我和警衛科長老張隨周恩來從人民大會堂開完會回到西花廳,老張神色不安地跟我說:

  「佐良啊,咱們得有思想準備,說不定哪一天,給咱們戴上手銬,用吉普車把我們送到什麼地方去了,連家裡老婆孩子都不知道!」

  我認為老張的說法是有道理的,並非杞人憂天。當時,誰也說不準形勢發展的結局是什麼樣的呢?我聽後只好默然不語。我的心裡也很擔憂,可知道擔憂是無用的。我只能抱著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心態等著瞧。

  在這期間,周恩來的外事活動很少,其他會議也不多。他的心情自然不會好,成天少言寡語,如坐愁城。他不刮鬍子、不理髮,回家後獨自呆在辦公室裡,吃飯也大多在辦公室。偶爾與鄧穎超同桌吃飯,也聽不到老倆口的說話聲,使西花廳的氣氛異常沉悶。

  平常西花廳的紀律很嚴,保密觀念強,沒有「小廣播」,沒有小道消息。但長期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大家察言觀色,總能摸到點「氣象」變化的信息。這種沉悶的氣氛也影響到工作人員的情緒,一個個心事重重,相互見面打招呼時只是哼哼哈哈地應付幾句。秘書與服務人員因不跟隨總理外出,他們瞭解得更少,我們也不敢對他們議論。有誰會想到,這堂堂「總理府」裡,人們日子過得竟是這般淒涼。

  「文革」期間整中央高級領導幹部時常用的撒手鐧便是給你扣上一頂「路線鬥爭」的帽子。在政治局擴大會議批判周恩來的十多天裡,江青提出同周恩來的鬥爭是「第十一次路線鬥爭」,並誣陷周恩來是「迫不及待」(要奪毛主席的權)……猶如當年搞「二月逆流」的手法那樣去激怒毛澤東。總之,江青一夥耍盡各種卑劣的手段企圖整垮周恩來。

  毛澤東不斷聽取會議進展情況彙報。當他得知會上情況後立即出面干預說:有人講錯了兩句話。一個是講第十一次路線鬥爭,不應該那麼講,實際上也不是;一個是講總理迫不及待,他不是迫不及待,她(江青)自己才是迫不及待。

  至此,毛澤東對會議下了結論,這出「戲」只好收場。

  挨整的日子,正是周恩來病情惡化的時候。此時最關心總理健康的是葉劍英元帥。他只要見到了我們總會主動詢問:「這兩天小便的情況怎麼樣?胃口好不好,晚上睡眠還可以嗎……」有時候,葉帥把我拉到較為僻靜的地方這樣深情地探問。

  政治局會議散會後,葉帥常在離開大會堂時找到我,他不說什麼話,只是用力握一下我的手,或者輕輕地拍一下肩膀便走開了。

  這種時候,儘管葉老帥沒有同我說一句話,但我仍很激動,心裡總覺得熱乎乎的。這是老帥出自內心的對周恩來的真情啊。因為在周恩來挨整的日子裡,葉帥也「沾了光」——批評他「軍委不議軍!」他在會議上也沒有少挨批。

  還有紀登奎同志,他也常主動關心總理的健康狀況,見面時會悄悄地問一句:「怎麼樣?還好吧?你們辛苦了。」

  這幾位中央領導人,對周恩來的病情格外關心。在那樣嚴峻的政治環境下,能主動表示對總理健康情況的關心,就很不簡單了。一般的人,起碼也得同你保持距離。

  另外,人民大會堂的工作人員,在周恩來挨整時,明顯地表露出對總理的同情,對江青等人的憤恨以及對國家前途的擔憂。

  在周恩來逝世後,遺體安放在水晶棺裡,從北京醫院送到了八寶山公墓,當火化工人要將總理的遺體送進火化爐的時候,也就是這些曾經為周恩來長期服務過的大會堂工作人員、醫生及護士……他們真像「瘋」了似的,撲到水晶棺前哭得死去活來,護著棺蓋不讓火化工人接近水晶棺。其情景可撼日月。

  春天本是大自然生機勃發、陽光燦爛、萬紫千紅的好時光。

  可是,1974年的春天,對於周恩來說來仍是春寒料峭,日子非常嚴峻。年前,江青一夥整周恩來未能得手,他們如何能罷休?此時,他們又發起了「春季攻勢」。

  「一·二五」大會

  「四人幫」向周恩來發難;江青要罷田維新的官;她當眾指責葉劍英農曆新春伊始,江青一夥以批判林彪為藉口,在首都體育館召開了一個惡名昭著的「批林批孔」大會,後來人們稱之為「一·二五」萬人大會。此會名為「批林批孔」實是「批周公」。當時,中央與國務院各系統的批林大會本該由周恩來召開並主持會議。可是蓄謀已久的江青一夥對周恩來搞了一個突然襲擊。

  那天下午三點多鐘,在周恩來事先毫無準備的情形下,他們設下了圈套,通知周恩來去首都體育館參加會議。為了顧全大局,周恩來一到會場,首先作自我檢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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