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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因為已過去的事,並不是飄浮在歷史上的一片枯葉,而會隨著時間的消失變得無影無蹤。時代的列車就這麼轟轟隆隆地向前開去,誰也無法拽住歷史變遷的腳步。

  《風信子》裡有一群人,就想在他們過往的夢幻裡生活下去,他們不肯正視現實,集結了自身所有的力量,來跟時代作一番較量,會是什麼樣的境況可想而知。

  這讓我們想起了張愛玲曾說過的一段話:

  這時代,舊的東西在崩壞,新的在滋長中。但在時代的高潮來到之前,斬釘截鐵的事物不過是例外。人們只是感覺到日常的一切都有點兒不對,不對到恐怖的程度。人是生活於一個時代裡的,可是這時代卻在影子似地沉沒下去,人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

  ——《自己的文章》

  亦舒通過描摹都市人生,把與時代脫節的夢串桔起來,展示出來,留給人的不是悲壯的完成,而是蒼涼的啟示,不是驚天動地的啼哭,而是輕輕的歎息——怪誰呢?

  跟亦舒其他作品一樣,故事的離奇曲折,並不能掩蓋她對人的關注。

  《風信子》一開始就是一場武裝政變計劃的前奏,但「亦舒卻一點也不從正面去寫,只是從側面去寫那些在計劃武裝政變的一些人,她的目的不是寫政變,而只是寫人,寫一些在一個虛無縹緲的計劃下,有的盲目勇往直前,有的看得清清楚楚,有的早已想退出……種種不同性格的人,在這種情形下的反應和心態。」(倪匡語)

  宋家的人,也不是一開始就露出「廬山真面目」的,反而是季少堂一家,先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

  季少堂是一個作家,憑一本《珠江與我》在紐約聲名鵲起。雖然他壓根沒有見過長江,但他都請熟在美國暢銷書界的成名之道,他自己就是這樣洩露「天機」的:

  必先要把洋人唬得一楞一楞。我的稿件中充滿禪、陰陽、易經、八卦、軍閥、白牡丹、蠱、男人的辮子、女人的小腳,諸如此類。

  說到底,就是中國人寫給外國人看的中國故事。亦舒的譏諷無處不在。

  季家實在是上層社會中相當普通的家庭,除了季少堂是一個略有名氣的作家,妻子鮑瑞芳是香港船王女兒之外,其餘成員都無足輕重。

  但季少堂這個人,倒是有點說頭,因為除了有豁達的性格,感情豐富,想像力強等特點,他還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於——幻想多多,卻又難和現實結合,十足的「葉公好龍」。文人的酸氣與迂腐氣也不少,是一個長處和短處同樣明顯的人物。

  如果生活中沒有意外,他的一生,倒是可以過得平靜幸福的。

  或許還可以寫幾本《黃河與我》。《淮河與我》,《珠江與我》什麼的,在國外揚名立萬。

  但生命中永遠有意外。

  海德公園的那個早晨,風和日麗,李少堂根本不知道就是從這時起,改變了他的一生。

  他碰到了宋家人。更準確地說,是宋家人挑中了他。

  宋家正在積極策劃發動一場政變,想利用季少堂的作家身份,整理他們的資料,把宋家過去發生的事與將來的計劃公諸於世。

  宋家當然不是擺明車馬去找他的,他們安排了一個很好的圈套:

  讓季少堂的女兒在公園騎馬受驚,他們在關鍵時刻奮身相救,又故意留下了鐵芬尼的耳環——當然那是故意留下的,好叫季少堂在感恩之餘,去找它的主人報恩。

  果然,季少堂一點點地按照他們的意圖落進了圈套。而當他有所覺察時,為時已晚,即便有疑問,人家也可以一句話就把地堵回去:

  「為什麼找上我?」

  「季兄,你的話說錯了,是你千辛萬苦找上我們……」

  「整件事是陰謀,是不是?從海德公園開始……」

  「憑你?」

  最主要的是,在與宋家人相遇時,季少堂同時遭遇了愛情。

  「愛情這只苦杯,和耶穌在客西馬尼園那一隻,同樣使人肝腸寸斷。」黃維梁博士的這句評價,用在季少堂身上,同樣非常貼切。

  宋榭珊(英文名是風信子)跟季少堂一打照面,李少堂已呆了:

  我一看到宋榭珊的臉,便呆在那裡,連話都不會說了,只見她臉色蒼白,若有病容,臉上無分來血色,更顯得清雅絕俗,姿容秀麗無比。世人常以美芳夭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誰也不知,此時一見宋榭珊,我心頭不禁湧出『美若天仙』這四個字來,她肌膚晶瑩如玉,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似幻似真,實非塵世中人。

  自此便一見鍾情,明知自己不願意也不敢加入他們的組織,但愛情的力量勝於一切,他又一次回到「客西馬尼園」。知識分子典型的懦弱,竟然在愛情的感召下消失無蹤。

  可惜襄王有心,神女天夢。

  季少堂自始至終,只是一個幻想型的人,連在秘密的戀情中,也在自己騙自己,不斷幻想。

  他的自以為是不僅害苦了自己,也連累了家人。

  最後,他什麼都失去了,如同宋家人的計劃一樣,一切都成了泡影。

  皆如夢
  何曾共
  可憐孤如釵頭鳳

  在這種情形下,當然還是讓他留在夢中的好。美人魚酒吧,總比宋榭珊在破屋子裡臆想著當皇帝好。

  五百年後,又有什麼分別?

  人是有自己選擇自己生命歷程的權利的。是不是?亦舒其實是在自問自答。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亦舒的小說,常有皮裡春秋的諷刺之筆,不少角色的對白都差不多地俏皮機智,但是最該有特色的方面有時反而又顯不出特色。

  正如有記者述評:現代觀眾喜歡看動作片,越來越多的動作片陷入一種模式,這種模式以爆炸時限為戲中生命線,造成一種緊張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如此一來,動作片就省下了大量對白,大量場景,省下複雜的人物關係。主角們總是沒完沒了地奔跑廝殺,撞車跳海,來不及多談一會,來不及多想片刻。一場昏天黑地的較量下來,主角渾身疲憊或滿身傷痕完成了任務,觀眾也身心疲憊了,來不及細究其情節的邏輯性,也來不及琢磨主角的性格特徵,更來不及欣賞演員的演技好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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