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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過去,即使是在家庭資源分享的提倡下,家庭的錢財也並非由成員平均共享。女人傾向于優先考慮丈夫和小孩的需求,把自己的需求擺在最後。當家用開銷吃緊時,她們可以犧牲自己的食物、衣服和其他必需品。女人很少像男人那樣有自己支配的金錢,而且覺得若把家用錢花在自己身上,就好像剝削了她們的孩子。

  「太太惟一能心安理得花錢的時候,就是買家用食品與小孩衣物的時候。」這並不是一家之言,放眼世界,家庭主婦大抵如此。

  亦舒卻看不得她的女主角受這種委屈。她們以能幹的為多。

  倚賴性越重,跌倒機會越大,寄望過高,則失望越甚。

  若果找到一個周到體貼的男伴,認為照顧愛護女伴是男性的責任,那太好太好;如不,大可獨自駕駛一輛吉普車去跑天下,自得其樂。

  真的要求男女平等,先要捨得放棄許多女性特權。盡義務,負責任,並非易事。

  《兩個女人》中,施揚名和任思龍的一段情最後無疾而終,導火線也是因為經濟問題。

  任思龍的經濟環境比施揚名好得多。施揚名打算離婚,但不是一個傳統意義的壞人,他要負起分居妻子和孩子的生活費,又想憑自己的能力和任思龍組織二人世界,當然就捉襟見肘。

  任思龍不見得會陷他一塊捱苦。

  由貧困到奢華是一件值得慶倖的事,由奢華回復普通,見誰開心過了?

  話不投機,任思龍會說一聲「拜拜」,回她石澳海灘豪華舒服的別墅。

  她不會接受施揚名的說辭了:「可是我只配住大廈中的小單位,我就是那麼一個人,思龍,你如果愛我,你不會反悔。有什麼事,請你與我辯白,請你不要一走了之,表演得那麼瀟灑。」

  可是,當初他喜歡她,豈不是因為她比旁人都瀟灑?

  戀愛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當戀愛終於牽扯到生活的實際一面,各自的面目便原形畢露。

  誰都能領略到陽光後的陰影,或是黑雲後的金邊,歎人生無常,怎麼辦呢?有什麼好說。

  香港女性或許是中國女性中最獨立的一群,香港有出女強人的較佳環境。她們大展風華,在經濟與社會地位上都有著一種前驅性的意義。

  然而,女性那種共同的命運,香港女性同樣要承擔。

  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女人》一書中曾分析道:

  男人希望女人整個活在他們的生命中,但是並不希望為她而浪費自己的生命。對女人而言,正好相反,去愛一個人就是完全拋棄其他一切,只為她愛人的利益存在。

  這種「愛」無疑害苦了天下女性。

  所以,又有一個伍爾英以女人應該怎樣生活,女人應該怎樣認識社會為題,寫下了《一間自己的屋子》——經濟獨立可以使女人不再依賴任何人;有一間自己的屋子,女人就可以平靜而客觀地思考。

  她設想得多麼美妙,偏偏就有一個亦舒,全力贊成她的這種妙想。

  因為大多是中產階級的女性,亦舒筆下很少出現香港另一女作家陳寶珍所描繪的那種境況:受困於沒有自己的一間房子。

  亦舒的女主人公經濟尚可,即便像子君等出走的女性,一間房子也不成問題,了不得就是從華宅搬到公寓。史涓生一次就補貼了她三十萬。

  這亦是亦費的厚道之處,有時候她就喜歡自欺欺人,因為這樣日子會好過點。中國不是有一成語,叫天從人願嗎?

  但事實呢?事實當然沒有幻想那麼美麗。

  只不過亦舒不管那麼多罷了。所有的言情小說都會有這麼一個毛病:將愛情神化而將環境虛化。

  亦舒將更多的筆墨花在女性的精神獨立上。

  從來就看不起以女性本身條件去迎合男性的那一類人。

  為什麼要去理會男人喜歡什麼?她說我就是我。

  故意收起真性情去迎合某人某事,肯定是極之痛苦的營生,所得到的,永遠是無法彌補所失去的。對一切人,都最好以真面目相示,以免回後造成美麗與不美麗的誤會。

  《紅樓夢》中的史湘雲就很合她的心意。

  如果說,寶釵有點矯情,黛玉顯得偏俠,獨湘雲樂觀熱情,豪放開朗。

  如果說,寶鐵是社會美,黛玉是藝術美,那麼湘雲就是自然美。

  「在凍雲陰霧低沉,病柳愁花繚繞之下,忽見一片鮮豔的朝霞,輝煌天際,人會頓然覺得眼前一亮,心胸開朗,更深深地呼一口氣。」王昆侖這裡說的,就是史湘雲。

  從黛玉那兒感染的抑鬱,在寶被那裡受到的拘謹,來到湘雲面前,都一掃而光了。

  這是在明霞空氣中盛開的豔麗花朵。吃鹿肉劃酒拳,口吐珠鞏,醉臥花蔭,給了我們多少的青春喜悅。

  她的灑脫,她的豪放,都帶有一點男性氣質。每次出場總是以朗聲大笑和高談闊論露臉,主持作詩時居然規定「不許帶出閨閣字樣來」。多次取笑賈寶玉女性化的脂粉氣,聲言不怕爆竹、不怕鬼。在烙守規範的寶飲,天天吃藥的黛玉面前,湘雲真是個英豪闊大的「男子漢」。

  她的身世也不見得比黛玉好,繈褓之中父母雙亡,寄居叔叔家相當窘迫寒愴,但她卻個性獨立,精神自足。大觀園裡她笑得最多,活得也最輕鬆。這不是虛幻的精神自欺,也不是醉生夢死,在危機逼近前夕也許有點不協調,然而卻發自真心,永遠給人歡欣朗麗的生活誘惑。

  亦舒寫唐晶、楊之俊等人物,就是往這種性格上靠的。

  唐晶容許別人訴苦,但不能超過十分鐘,她對子君說:「每天只准訴苦十分鐘,你不能沉湎在痛苦的海洋中,當為一種享受,朋友的耳朵忍耐力有限,請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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