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亦舒傳奇 | 上頁 下頁
二七


  但有時為了加強情節變化的張力,人物的對比度被亦舒越拉越大,而走向了神秘幻虛之境。出於對讀者好奇心的照顧,神秘感是需要的,但神秘的東西必須在故事的發展過程中加以澄清。讀者可以在撲朔迷離的天地中進行摸索,在開頭的時候這恐怕還很有趣味,但作者卻不能任其放任到底。

  他必須駕馭自己的作品,在這兒投下一線光亮,在那兒又留下一絲陰影。他還要不斷地自問:用什麼辦法才能使情節取得最好的效果?他事前應心中有數,要置身小說之上,動筆之前,就要始終考慮到因果關係。

  亦舒有時候就顧不了這麼多,這也是寫得快,寫得多的弊病,結果,作品草草收場有之。不合情理有之,「虎頭、鳳肚、豹尾」確實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

  不過,說實在的,亦舒亦算是言情小說領域中的「鬼才」了。

  亦舒也稱得上是文字高手,文如其人,讀者都可以在書中讀到她性格中潑辣、率真、任性、好奇、機智與俏皮的一面。

  她並不多用華美的詞藻,也不刻意雕飾,而是善於排列組合,文字在她手裡就產生魔術似的效果,跟一般具有濃厚文藝腔的作品不同,明淨清爽。

  她的文章也會有贅詞冗句,但卻不是裝腔作勢所導致。

  據說,她曾師承過古龍。

  古龍的語言是很有特色的,以短句短段不分章節的結構形式和快速跳躍的行文取勝,亦舒也不追多讓。

  我們抵達海德公園的早晨,風和日麗,一點沒有不祥的預兆。十六歲的女兒盼妮跟我說:「我們運氣好,這般天氣,倫敦一年不會超過五十天。」她剛學會騎馬,堅決要到海德公園一試身手。上馬的時候她嘲笑說:「英國人真滑稽,騎馬也得全套制服。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是美國人。」她只穿著牛仔褲與毛衣。盼妮瀚灑的跨上馬。我與小女盼咪坐在長凳上。『嗲,你也騎一下好不好?又不是老頭子。」終於我找到了一匹溫馴的馬,把小女兒放在身前,抱著她,慢慢在軟沙上踱步。『珠咪,咪咪——」咪咪偷偷的笑,把臉藏在我懷裡。……我深深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忽然之間,懷中的盼咪指向前:「看,爹爹,看!」我看見盼妮的馬人立起來……那匹馬跳躍數次,忽然狂的發力急奔……我發狂地叫:「救命!救命!」兩匹票色馬自我身邊擦過追上去。「救命——」我叫。第三匹馬停在我身邊,馬上的男人說:「你停在這裡不要動,把小孩先交給我。」他伸出雙手,我發覺他也是東方人。前頭的兩匹馬直向盼妮追去,盼妮低著頭拼死抱著馬的脖子,那兩匹馬越追越近,我把一顆心又捺入胸腔中。那個陌生人淡淡地用英語說:「沒事了』。他把盼咪交還給我。

  ——《風信子》

  短短的句式中,環境、氛圍。人物、事件、懸念、結局,什麼都齊了。

  蘊含了這麼多的內容,敘述的語言卻如同簡潔的線條,構築了一個原初卻又繁複的世界。

  亦舒小說語言深得古龍的意趣,但又是自足的、獨立的,而非摹仿的、第二性的。如行雲流水,對話精彩生動,讓人感到如聞其聲,在複製語言上的才能令人叫絕。還多了一種機智獨特的幽默感,少了一點沉鬱傷感,更符合當代讀者的口味。

  《胭脂》就是這樣開頭的:

  每個人都有母親。沒有母親,就沒有我們。我有母親,自然,同時我亦是別人的母親。

  我是最不幸的夾心階層,成為美女的女兒,以及美女的母親,但我本身,長得並不太美。

  我有一位仍然穿掠皮褲子的母親,與正在穿三個骨牛仔褲的女兒。我無所適從,只得做了一大堆旗袍穿。」

  一開始就很吸引人,三代女人的故事,一定很特別很精彩。亦舒也不負重望,把刀。個愛情故事揉合在一起,鋪排得就如一列出了軌的火車,又長又悲又荒唐。

  亦舒的語言還算得上可以琅琅上口,它不那麼強調具有音調和節奏,聽起來似乎有點奇怪,其實用眼睛是可以感受到的。它甚至在供我們賞心悅目的同時,讓人於心領神會,忍俊不禁之時有所領悟與思索。

  語言是她存在的家園,比喻的出新出奇源於感覺的獨特,邏輯法則根本無法窮盡它們的可能與功能。

  她這樣寫一個十六歲的男孩,愛慕他的地理老師:

  我開始崇拜她,而且我也開始挑剔我周圍的女人,因為我覺得她們不如她。

  我跟我媽說:「你的絲襪為什麼一直破?破了為什麼還一直穿在腳上?」

  我母親狂怒,教訓了我三小時。

  我母親並不是老女人,她只有三十八歲。

  糟糕的是,母親自以為摩登,不願意接受批評。

  我闖禍了。

  她這樣寫一個已婚的、未來時空的少婦:

  已經是公元二0五年了,世情仍然沒有變化,人類仍然落後,女人的生活,仍然乏善足際,母親們仍然嚼叨,孩子們仍然反叛,生命的意義就待發掘。

  這種快速跳躍的短句短段與蒙太奇手法相結合,不多交代時代背景,不多描繪社會環境與自然景物,不多刻劃人物內心世界,也不多發長議論,幾乎全賴對白與簡短的夾敘夾議來推動情節發展,因而留下許多空白,讓讀者快讀緊追,不到結局不忍釋卷。

  加上筆調輕鬆犀利,對人物靈魂的揭示,亦莊亦諧,鞭撻入裡,對社會的抨擊直率無忌,一針見血,痛快淋漓,一紙風行,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可見亦舒是請熟讀者心理和市場需要的,這種行文方式一直保持到今天,曾引起不少人摹仿,但往往只得形肖難得神似。香港有亦舒,香港也只得一個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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