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亦舒傳奇 | 上頁 下頁
一五


  安逸的生活過慣了,你叫她如何到外頭去搏殺?傳統女性遇到婚變而能使的招數,子君幾乎都將使出來了。因為:我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女人,我不比唐晶,管著手下三十多個人,她一舉一笑都舉足輕重,領了月薪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我多年來依靠涓生,自己根本站不起來。但她畢竟不是純粹的傳統女性,正如唐晶所說:「子君,你不會令我失望,你的勇氣回來了,是不是?在大學時你是我們之間最倔強的,為了試卷分數錯誤吵到系主任那裡去,記得嗎?一切要理智沉著的應付,我也懂得說時容易做時難,但你是大學生,你的本事只不過擱下生疏了,你與一般無知婦孺子民…」子君不可能再呆在家裡頭抑鬱過一生,以博取輿論的同情。亦舒才不會寫這樣無用的女主角,軟腳蟹般的讓人瞧不起。她曾比較過自己筆下的女主角和別人作品中的女主角:常常聽見人家笑說:「整日談戀愛,你以為你是小說中的女主角?」很不以為然。那也得看是什麼人筆下的女主角。拙作中女主角絕少以戀愛為主,日常生活多數清苦,天天聞雞起舞,聽差辦事,什麼都靠自己雙手。老實講,有選擇的話,當然是做前輩小說中的女主角好,一天到晚披件紫色的風衣,倚偎在男伴寬大的肩膀中,在微雨中訴衷情。有一位同文的女主角最倒黴,永遠是人家的婢妾,而且痛苦中有極大的快感,重複又重複被虐,越來越有心得,心態差些沒回到清朝去。有些女主角幾乎一出場就身罹大病,九死一生,另外一些總是被人欺侮,永不超生。所以說,女主角有許多種,切勿一竹篙打沉一船女主角。呵,差點忘記還有一些隨原作人不住流浪,找不到安息之地,苦命之至。寫一本好小說的精髓是創造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主角,此事說時容易做時難。唉,讀者們聰明又難服侍。

  ——《女主角》

  但是,既然一開始也就決定走流行路線,當然是以讀者為上。

  子君的前半生的後半部,便往通俗的大團圓的結局上靠:不僅在事業上闖出了名堂,而且又找到了一段幾乎十全·美的愛情。

  最主要的是她又找回了安全感,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以前的一切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像小時候跟大人逛年宵市場,五光十色之餘,忽然與大人失散,彷徨淒迷,大驚失色,但終於又被他們認領到,帶著回家,當中經過些什麼,不再重要。迷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場內再彩色繽紛,又怎麼可以逛足一輩子。

  所以子君不管了,只要回到岸上,安全地過日子,她不會再苛求。快樂是太複雜的事。

  這種安全感,讀者自然也會無限嚮往。亦舒一次又一次地說出他們的願望,他們當然樂意捧場。

  《我的前半生》的結尾就表白得很清楚:

  我朝自己微笑,伸一伸酸軟的腰,欣賞一下左手無名指上的白金鑽結婚環,簡直不能相信的好運氣,如此理想地便結了束了我的前半生生涯。至於我們的後半生……誰會有興趣呢,每個老太太的生涯都幾乎一模一樣。

  寫武俠小說,最精彩的是銀劍從手中刺出的那一霎,寶劍入匣,自然已意興闌柵;愛情小說,最吸引人的也是戀愛的那一段,塵埃落定,也就水靜河飛了。

  為了吸引讀者,亦舒甚至在作品的書名與人物的姓名上也費盡心思。

  在寫作的早期,她就喜歡這樣子去串起她的作品名字,倘若第一篇叫《王子》,第二篇就會叫《復仇記》,排列下來,就成了《王子復仇記》。純是遊戲之筆,卻往往能博人會心一笑。

  到了中期之後,她許多的作品名都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如《香雪海》、《風信子》、《曼陀羅》,《胭脂》、《美嬌嬪》、《星星碎片》、《開到茶靡》、《人淡如菊》、《燈火闌珊處》、《綺惑》、《我們不是天使》,《偷窺》、《月亮背面》。《貓兒眼》、《花解語》、《哀綠綺思》、《藍這個顏色》、《琉璃世界》、《刹那芳華》,《薔薇泡沫》《花事了》、《寂寞鴿子》、《朝花夕拾》…一看到題目,便已很想看看裡面倒底講的是什麼故事了。

  也有一些更直白的題目,如《獨身女人》、《舊歡如夢》、《白衣女郎》,《她比煙花寂寞》、《曾經深愛過》、《沒有月亮的晚上》、《一個夏天又《說故事的人》。《花裙子》、《意綿綿》、《風滿樓》、《七姐妹》、《男男女女》、《他人的夢》、《美麗新世界》、《家明與玫瑰》、《絕對是個夢》、《不要愛上她》、《如何說再見》…一看似乎大約都知道是什麼類型的故事了。

  但是且慢,這往往是亦舒的「障眼法」,在平凡的題目下面,往往也有一個個出奇不意的故事。

  人物的名字也是這樣,有雅的,也有俗的。

  雅得如香雪海、慕容琅、甯馨兒、宋榭珊、花解語、貝秀月、淩子峰、石明珠、杏子斡、勖存姿……這些名字一跳入眼簾,你會驚訝,作家怎麼想出這樣的名字,美麗中帶古怪,離奇中有誘惑,匪夷所思。

  但有時亦舒取名又簡單得令人奇怪,如許多的「玫瑰」,許多的「家明」,重複使用,好像很漫不經心。

  為什麼會這樣?倪匡解釋得不無道理:

  寫小說的人,要取一些古怪的響亮的角色名字,那是再也簡單不過的事,亦舒對玫瑰或家明的名字,也不見得有什麼偏愛,這純粹是寫作上的一種遊戲筆墨,在娛樂別人之餘的一種自娛。也可以說,是寫作人一種自我炫耀心理的結果:一個藝技精湛的人,隨意揮灑,就可以有所表現,小說中人物的姓名,不必刻意營造,玫瑰就是玫瑰,家明就是家明,一個角色的名字,對於整篇小說來說,作用極微,用再普通的姓名,甚至一再重複,但仍然可以寫出全然不同的精彩小說來。《風信子》中的宋家明,和《喜寶》中的宋家明,三個字擺出來,是完全一模一樣的:宋家明。但是,兩個宋家明,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姓名在她的小說中,變得全然無足輕重。

  這是否也說明了亦舒對自己實力的了然於心?

  她似乎用兩方面極端的例子告訴我們:找不是不會改角色的姓名,只是有時,可以根本不必理會。就算一直是「某甲」和「某乙」一樣可以由甲乙丙丁、戊已庚辛來構成一篇故事感人、情節動人的好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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