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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是的,在這個時代,甚至在可望的將來,女性的解放都是有限的,女性的幸福也脆弱得如高臺上的玻璃花瓶,隨時都會掉落下來,摔個粉碎。父母不管如何有錢,如何有勢,也不能擔保女兒今後會得到幸福,倒不如趁她還在身邊的時候,好好善待她。

  「故此我有女兒,只要她喜歡,我願意替她辦到任何她要的物事。」

  因為始終覺得女孩子只有四五年是好的,一個男人可以活到七十歲八十歲,依然很好,然而女孩子真正只有那幾年。

  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就是青春的顯影,連一條頭髮都有生命力,照在太陽之下,閃閃生光,隨風飛揚。一個笑,帶來整個春天。頭一揚,便像告訴所有人:「這世界是我的。」

  這樣的女孩子,誰能不愛?

  亦舒當然是愛極,但那種愛是非常小心翼翼的,戰戰兢兢的。就因為知道好景不長,那些長頭髮或童花頭的女孩,很快就要長大,吃一個人、一個女人必要受的苦,心便痛得不行。

  她自己後來果真有了一個女兒,更加變本加厲地說女兒好。

  想她女兒也必定快樂得很,有這麼疼愛她的母親。

  這個母親啊,年輕的時候曾說過:

  對一個人,最好是死心塌地的喜歡,沒有什麼理由的喜歡,沒有什麼條件的喜歡,反正喜歡上了,他什麼都是好的。

  人家說他瘦,我覺得他輕盈;人家說他傲氣,我覺得他高潔得可愛;人家說他什麼都是假的,自己喜歡就行了;上刀山落油鍋,也都心甘情願。

  這是沒話好講的事,喜歡上了,就是這樣。別人看著痛苦,卻不知道痛苦自然也是一種樂趣。

  這樣的喜歡最好。誰也不會理是否一面倒,是否付出太多,收得太少。

  除了這個,大概便是完全討厭一個人了。這也好,可以省卻不少麻煩。完全討厭,沒有一些喜歡,根本再簡單沒有了。他自管他,我自管我,多麼無所謂。

  最麻煩的感情,卻是在兩者之間的那種……

  換了百分之一百的願意,吃虧一點又算得什麼。假如百分之一百不願意,吹了算數,一刀兩斷。

  一半夾一半,想想又回心轉意了,等到不如意的時候,又往另外一方面想,真糟,誰碰上這種感情的發生,誰倒了黴。拖到幾時去呢?不曉得,快樂嗎?不曉得?不快樂嗎?不曉得。、愛嗎?也不曉得。不愛嗎?更不清楚。

  少年人的愛情又不同,在亦舒的筆下,他們的愛情是春水奔月,樹木青蔥,鳥語花香,每一個黎明與黃昏,都塗抹了她不少的主觀色彩。

  人到中年,滄桑看罷,弄清了很多生活的玄機,曉得了成年人不與線分對抗,有緣,則合,無緣,則分,切忌辛苦。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退一步想,海闊天空。

  亦舒的口頭撣是:「五百年後,一切都沒有分別」;「甲之砒霜,乙之熊掌」;「不要為潑灑掉的牛奶哭泣」;「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但依然特別佩服火爆脾氣的老者,只要心頭那朵火焰不熄滅,生活便有希望。

  卻又不喜歡「老角」。

  亦舒是偵探小說作家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忠實讀者,她的寫作技巧不少源自偵探小說,假設妙,懸念足,跌宕多姿,很有看頭。

  偏偏不喜歡阿加莎的瑪普爾小姐被搬上熒幕,理由是她是老旦,白髮蕭蕭,行動不便,聲音顫抖,腳步蹣跚,掙扎著去偵探去談論案情,有什麼味道?

  為什麼主角非美文俊男不可呢?唉,賞心悅目嘛,世上已經那麼多醜陋的事,粗鄙的人,娛樂時想看到年輕漂亮的面孔,人之常情嘛。

  因此她不怕人說她勢利,就是愛與意氣風發的人在一起。最怕那種所謂不得志的人,自己心裡不樂,就想將他的痛苦轉移在朋友身上。滿腹牢騷,指桑駡槐,社會對他不起,眾人又待他不好,一下把自己應負的責任推個一乾二淨。

  而她自己呢,心情不好,絕不出門,以便影響到朋友心緒。

  不要說世界滑稽,世界本來就是如此,關鍵是人去適應世界,而不是世界適應人。

  成年人的世界是灰色的,孩子的世界才有亮色。

  亦舒很愛孩子,感情的琺碼總是偏向孩子那邊。

  誠然,如她那麼爽辣的人,對孩子也會評頭品足一番,概莫能外。

  上海人管小孩叫小人,到了她那裡,更多了幾番意思。除了小一號,更非君子,性格上缺點甚多。

  第一,是疑心重。大人說的總不相信,非要親眼看到,親口嘗到。
  第二,十分妒忌。父母著稱讚哪個孩子可愛,稍後,他們可能就藉故把那幼兒推跌在地。
  第三,記仇。
  第四,見風駛帆,不知自律。
  第五,自私霸道,什麼都是「我的我的」。
  第六,專愛掃興,你說東他說西,絕不合作。

  不過,這僅僅是小孩所為嗎?想深一層成年人的世界裡,何嘗不也是一樣「小人」?哦,原來亦舒是在借題發揮,至少也是一箭雙雕——人性就是如此。

  孩子的剔透卻常常令她自愧不如。

  她和女兒上街,經過一支圖騰,小女兒告訴她,在圖騰上看到了一雙一對的大眼睛。而她,平日經常經過這裡,卻視而不見。

  就像莫奈最著名的那幅印象派名畫蓮花池,歐洲鄉間那種小橋池塘十步一個,匆忙間誰會去留意。可是莫奈就捕捉到了水與花的光與影,晶瑩的色彩使畫與景同時不朽。

  就像《紅樓夢》裡所形容的人情世故炎涼世態,其實早自盤古開天闢地已經存在,經作者以辛酸平和的語氣娓娓道出,令讀者掩卷長歎。

  原本都是有的。

  孩童的透明,往往有一種寓言式的比喻。

  這讓我想起了一個同樣具有寓言味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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