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亦舒傳奇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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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自認為,文人清廉,也是應該的,那麼喜歡寫,暢所欲言,又寫了那麼久,已經夠開心。加上量人為出,小心翼翼,這麼些年來,不惜不賒,不拖不欠,從不收稿酬以外的利益,甚至沒有預支過稿費。 當她聽到起碼有兩位作家,坐著勞斯萊斯去與老總談版稅,立即譁然,很委屈地說:「我,一直是地鐵乘客。」 許多人覺得寫稿是天下第一營生,因為無本生利嘛,一支筆在手,一疊稿紙鋪下,便可天花龍鳳,恣意所為。 這是多麼殘忍啊,亦舒說,竟沒有把寫作人的時間心血精神算進去。 不知多少次,親友問:要不要打牌/游泳/旅行/組飯局/聊天?答案都是,不,要趕稿。 據馮湘湘得來的第一手材料,一直在香港長到了三十多歲,亦舒都沒有去過海洋公園和太平山頂,因為沒有時間。但被組織者「騙」到書展,一句「亦舒來了」,當即簽名簽到手軟。 她還有一個好習慣,從不拖稿,且不會「臨時抱佛腳」,一天交一段稿。小說連載,往往能一氣呵成,儘量木給人以斷裂感,這在香港地是很難做到的。有的寫作人一天好幾個專欄,A專欄的稿子飛到B專欄的事,並不是沒有發生過,而上一段與下一節聯接不上,更是經常招人非議的事。 亦舒不想這樣,所以才常常要趕稿。嚷嚷得多了,親友們都知道,她會有許多存稿的,不勞擔心。 多少個清晨,不論寒暑,黎明即起,伏案苦寫。而寫還不過是寫作最基本的條件,怎樣辛苦準時交稿才更重要,倘若寫得不好,也是杜然。 似千斤重擔壓在肩上,因此,似乎從來沒有最快樂的一日。 試想想,幾十年如一日,全職工作,業餘寫作,為的是什麼呢? 一個原因是,亦舒愛做夢。 什麼樣的夢都有。 夢見前世與下一生,過去與未來,夢見所愛的已逝去的人,又夢見不可挽回的感情…… 一門心思地做夢,一有空就做,逮著機會就做,做完又做,直至一切的夢都變成小說。 讀《紅樓夢》的次數多了,就瞭解到,夢其實是人生的縮影。 每個主角都做夢嗎?全無例外。在夢中,他們得償所願,即使不是高高興興,亦蒼茫得心甘情願。 夢的好處是精簡扼要,很少有人會在夢中燒飯睡覺洗衣服于家務帶孩子。夢的情節永遠大悲大喜,驚愕突兀,沒有平凡的夢。 小說主角的夢更加可以肆無忌憚地多姿多彩,有時他自己以為已經醒來,但是沒有,夢中有夢,一個夢破了,他仍然套在夢中,待真正醒來,反而更加迷糊。 由夢而引發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幾乎彌漫了一部文學史。 無論是「夢遊天姥吟離別」的大詩仙李白,還是「夢裡不知身是客」的南唐後主李煜,甚或那位時已六十有人卻還寫下「鐵馬冰河入夢來」的陸放翁,以及寫下世界名劇《仲夏夜之夢》的大文豪莎士比亞,都借夢抒懷,由夢造境,寄願夢中。無不表達了對理想的夢寐以求的追尋,對臆想中好夢成真的熱切嚮往,和夢幻破滅後的萬般無奈與悲歎。 《紅樓夢》、《三國演義》、《桃花扇》《聊齋志異》等,更是處處見夢,亦真亦幻,在現實中徘徊,在夢境裡行走,忽發恍然,忘歸來路,不知漢魏。 人生當然有美夢,也會有噩夢。但對於一個一生只想做好一件事的人來說,夢中也會有踏實的感覺吧? 亦舒算得上是追求「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的作家,在短篇小說《羅衣》中,就以寓言形式披露自己一生的志向。 那也是夢中世界,排滿了色彩繽紛的羅衣,姓倪的少女,卻偏偏挑中一件棕色的不起眼的袍子。因為她喜歡寫小說,願意成為一個說故事的人,並為此承擔風險。 這很浪漫。 在這裡,浪漫是一種心態,絕不等於玫瑰花與燭光晚餐或是跳舞到天明。而是不辭艱苦追求理想:一定要走這條路,換而不舍,犧牲一切在所不惜。 是的,只能做一件事,棄了筆的作家是值得憐憫的,因為他這樣做就已經承認他一生沒有力量完成一件事。一個放棄了初衷的人,在茫茫人世間,在每日每時的變化和運動中,他的內心一定是焦慮和淩亂的。 也有另外一些人,他們當初來的時候就不曾抱有初衷,而只想湊熱鬧。當熱鬧冷完了,他們也該到別的地方湊新的熱鬧去了。天下永遠不會只在一個地方熱鬧。 而寫作,從來就是一件寂寞的事業。 周濤的這段話,想必亦舒看到,心裡也會戚戚然吧。我也受過擾亂,產生過疑問,這時候我就來到一個視野空曠的地方,獨自默看著那座博格達神。它仿佛能夠醫治我的靈魂,因為我信任名。漸漸地我平靜下來,在一種嚴峻高目光所俯視下,你無形中會反省自己,物欲的騷動會平息下去。我想,神呀,你一生中究竟做了多少事呢?你仿佛什麼也沒做,連一點也沒挪動過,你一生所做的事不過就是站立著,永遠也不垮下去。你遠遠地離開人們,遠遠地看著人們爭來鬥去,生老病死;一代人的經驗智慧隨著他們的肉體埋進土裡,下一代人又重新開始那個老一套,他們忙忙碌碌,終生憂憤,似乎有永遠做不完的事,臨老,到徹底休息的時候一想,原來什麼也沒做。 時間到了,鋪——笛聲響了。 所以人們老是想著:「要是能夠重活一回多好! 但是,那也只能是夢中的祈禱罷了,「無處活淒涼」才是赤裸裸的現實啊。 我們至此大約可以理解,亦舒為什麼要不斷地寫寫寫了,有夢的人生才是七彩的人生。 再一個原因是,亦舒愛名。 誰不愛名呢?從我們老祖宗起,就已知道名聲對人是如此重要。這樣,我們才能在今天把什麼「光宗耀祖」,「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名正言順」,「揚名立萬」等等諸如此類的成語、諺語倒背如流。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廟堂意識」,無非也是在求取功名,科舉制度在此起著推波逐瀾的作用。〈編林外史》裡範進中舉那一章,正正是最好的寫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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