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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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不容易,漂學到這樣,真是不簡單,日後……」李老先生接過話茬說。 「李老先生,我們余三爺請您哪!」 「就去,這會兒太亂,不得談。得功夫,咱們哥倆好好聊聊。照顧不周,您別見怪!」李老先生說著拱手匆匆而去。 得!李老先生正說到我的關鍵問題上,就被那位管事給打斷了,遺憾! 三叩首的拜師儀式結束後,大家分批就餐。我有意識地與郝老師同入一席,相挨而坐。酒席間,郝老師將《罵曹》一劇中曹操的表演向我做了細緻的剖析。他講,《罵曹》中的曹操,看來是配角,但在全劇中也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不可等閒視之。尤其是「聽鼓」一段,絕不能平淡處理。罵曹,罵曹,究竟如何罵,一方面靠禰衡的唱、念擊鼓,一方面,要憑曹操用表演來陪襯體現。當曹操聽出鼓外有音後,要先靜靜沉氣細聽,細品;斷定禰衡借鼓音責駡自己後,臉色沉下來,先慍,後惱,再怒,有明顯的層次變化。何時站立,以示怒火難遏;何時隨「夜深沉」曲牌的節奏踱步,以示曹操被罵得面紅耳赤,坐立不安,思索對策;又何時被氣得跌坐在椅上,忍無可忍,欲待發作;再如何二次沉下氣來,策劃好借刀殺禰之計……郝老師一字一板地給我講解了關鍵的眼神、動作、臺步和內心情感。並且糾正了我那天表演中不正確的地方。象「爾有何德能,出此狼言」一句念白,「爾」字不能念「兒」音,應念「耳」的音:「狼言」要改念「狂言」,等等。 我全神貫注地傾聽著郝老師的講解,宴席上的喧華笑鬧,猜舉行令,我仿佛都沒聽到,桌上的名菜佳餚是甜還是鹹,我也沒有嘗出來,就連肚內是否吃飽,也沒感覺到。郝老師的話語,有如清泉,潺潺流入我渴望已久的心田,使我感到無比甘美,對郝老師充滿了感激和敬佩。直到邁出餘家大門,將郝老師送上車後很久,我的心情依然不能平靜。 我遙望著天邊的夕陽和那迷人的晚霞,信步向西行去。老前輩們常說:「甯給一元錢,不教一句詞。」那時,藝術是自己的私有財產。藝術是飯碗,保住飯碗,藝不輕傳。甚至還要防止「偷藝」,臨場改詞、改唱腔、改動作的,也是大有人在。可是,郝老師與我還沒有師徒之分,就能如此誠摯無私地傾囊而倒。我愈想愈受感動,情不自禁地練起來: 「爾為何……兒……爾,爾為何……」我邊走邊念。 「嘻嘻!瘋子!看瘋子嘞!」頑童的喀鬧聲,中斷了我的「工作」。瘋子在哪兒?我停下腳步,好奇地四下尋找。哪裡有什麼瘋子呢?幾個行人、和站在門前聊天的幾位老太太扭著臉,緊緊地盯著我。喲,身後還有四、五個孩子,睜大眼睛,愣愣地瞧著我。噢!我明白了。真令我啼笑皆非。 「我不是瘋子!我有事,你們別追著啦,玩去吧!」孩子們「噢」地一聲跑了。 嘿!我不知不覺地走到與椿樹上三條相對的下三條西口了,我轉身往回走。少春的拜師會又在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來。如今少春拜了名師余叔岩先生,我何時能拜郝老師,以求得藝術的深造呢?我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咽下一口唾沫。會有這一天的,憑我的自信心,憑郝老師的忠厚為人,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我重新沉浸在郝老師給我說戲的幸福、寶貴的時刻裡…… 天,漸漸地黑了,我走在間隔著上、下椿樹三條的西格樹胡同這條狹長的小巷中。前面一片亮光,是左邊叉口裡一家的門燈亮了。我朝著燈光走過去,反正,走這條路一樣可以回家。呵!是一所講究的四合院,高高的臺階,紅紅的大門,一對石獅子分立兩旁警戒著。真神氣!我認出來了,這是植樹三條西口,荀慧生先生的家宅。肖先生不止一次地對我們講過,不論住房三間、五間,所掙錢多錢少,也要想辦法住獨門獨院。不然的話,前來邀角的人,看你住在大雜院裡,沒有角的派頭,原想給你五百元的包銀,眼珠一轉,告訴你包銀只給三百,料你生活不寬裕,錢少,也不敢推辭。難怪京劇界中略有點名氣的人物,都有好房住呢。看來,象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要想創業,需要及時將門面撐起來,才會少受人欺呀:我和哥哥年齡也大了,遲早要成親。 二姐夫自七七事變後,杳無音信,二姐在家中長住,只這三間南房和一間小東屋,是不夠住的。倒不如還清曹大爺的錢後,索性存一筆錢,將這小雜院買下來,修整一下。這幾年,雨季前抹灰修修,下雨不用接漏了,但仍舊陰濕片片。象這樣年久失修的破房子,必須來個徹底修整才行。媽媽吃了這麼多年的苦,該讓她住上好房子,過過舒心的日子。只是,這需用很多錢哪!拜師也要很多錢哪!少春說,他拜師時送給余先生四季衣料、一件珍貴的水獺皮大衣、一頂水獺皮帽;另有師母、師姐妹們,傭人們,各一份禮品。李桂春先生又送五十兩上等大煙土。再有今天的拜師儀式,這件轟動京劇界的大事,他辦得有排場,有氣魄,所需用項,有幾千元之多。我要想拜名師,也必須有幾千元的籌款才行呀!再加上買房修房的錢……我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不留心,地上的石塊絆我一個趔趄,我用力一踢,石塊滾開了。 四周一片漆黑,我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巨大壓力朝我襲來。我承受著,我在極力與它搏鬥。 【三十六 雕美玉 有幸旁聽】 幾天後,晚上十點半,我和少春幾乎是同時來到余先生家的前院客廳,等候余先生親授《戰太平》。我飾劇中陳友諒,故能有幸旁聽。余先生尚未起床,他的生活習慣特殊,白天睡覺,於夜起床吃早飯,再抽足鴉片,才開始調嗓、排戲。 我們靜靜地等候著。少青反復地觀看客廳牆壁上掛著的張大千、齊白石等名人書畫,然後久久地站在一幅余先生自作的書畫前仔細觀賞。李桂春先生很注重培養少春學習文化,因此,他不僅有文化,而且能畫一手好國畫。記得解放後,一九五八年,號召全民皆書畫時,他畫了一張「雄雞啼曉」,相當有水平。我也突擊學習臨摹齊白石先生的「富貴牡丹」,在人民劇場的春節聯歡會上展出。大家曾評論,少春的畫是:工筆細緻,清新淡雅,酷似一「生」;我的畫是:寫意粗獷,色如潑出,儼然一「淨」。想來,倒也頗有情趣。 我簡略地看過畫後,在迎門的大靠山鏡前面停住了。對著它出「神」,亮幾個幅度較小的姿勢,自我欣賞一番。 有人送來茶水,我倆都回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各自喝著。 「三哥,您休息好了嗎?」少春問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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