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六二


  余先生家門庭若市。廊上、廊下、屋裡、院內已擺好不下二十桌酒席。眾多的賀喜客人,有的穿長袍馬褂,有的是西服革履,還有衣著華麗的太太小姐們,令人眼花繚亂。

  余先生的管事李玉安做總招待。在他的引導下,我到北屋客廳裡給余先生賀喜。

  北屋客廳內也是賓客滿座,笑語喧嘩,一片喜氣。余叔岩先生的戲,入科前後,我看過不少,但真正見面接觸,這還是第一次。老先生穿著簇新的袍子、馬褂,坐在迎門的硬木椅上,雖是面色有些黃白,略帶病容,但兩眼卻射出振奮而深邃的目光。他看上去文質彬彬,不像是位演員,頗有官宦的氣派。少春欣喜內含,在旁垂手侍立。他那合體的藍色團花袍子和黑馬褂、烏黑光潔的分頭、鋥亮的皮鞋,映襯得他更加英俊。

  我剛走到門口,被少春一眼看見,忙向余先生介紹。

  「世海,是富連成的學生羅!那天《惡虎村》的大大個(相濮天雕,大大個是我們一個慣用的稱呼)就是你演的吧?」

  「是,您多指點!」我十分拘束。

  「你那大刀花起蹦子的下場,是錢(金福)派的路子呀!念白又很象郝老闆的味,不錯!」

  能在這樣的場合,受到這樣一位有威望的藝術家的稱讚,我感到非常榮幸,但也有些尷尬。

  「這孩子出了科,在我那兒呆過幾年。他挺有心胸,很見起色,混得不錯了。」尚(小雲)先生在一旁插言了。他穿著一身淺色的西裝,中分式的分頭,顯得格外精神。

  又來了幾位客人向余先生賀喜。我被尚先生叫到他的身旁。

  「好小子!我正要找你呢!你把《別姬》給我們榮春社的學生說說。」此時,尚先生已經成立了榮春社科班。

  「好,哪天他們有時間,您隨喚,我隨到。」

  「祝賀!祝賀!」熟悉的聲音傳來。我回首一看,郝老師來了。他邁進門口,拱手向余先生祝賀。余先生起身相迎。

  「祝賀您喜收賢徒!」

  「您一向不太參加這種熱鬧場合,今天居然將您給驚動來啦!深感不安!」余先生說話聲音不大。

  「後起之秀,拜在您的門下,余氏藝術有望,可喜可賀,自當前來!自當前來!」郝老師的聲音很洪亮,而且說得一字一板,非常認真。

  「喲!快聽聽,你們這位花臉老先生,說話總是這麼咬文嚼字的,是剛從洋學堂裡聽課出來的吧?」坐在右邊茶几旁的荀(慧生)先生指著我,高聲評論郝老師。荀先生平日說話與他在舞臺上念「京白」,基本上區別不大。這幾句話引得所有在座的人都哄堂大笑。郝老師也莞爾一笑。並不爭辯。

  余先生笑指荀先生:「慧生說話總是這樣詼諧風趣。」荀先生愛開玩笑,是眾人皆知的。

  爽快的尚先生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緊接著向荀先生說道:「你呀!說話老是不忘你的姓!」又是一陣歡笑。尚先生指的是,荀字少一橫(苟),便是「狗」字的諧音。

  這些老前輩,當初都有著多年同台合作的基礎,相聚一起,不拘言笑,很是隨便。而在座的程(硯秋)先生和馬(連良)先生,同這幾位前輩相比,較為年輕,他們只是隨和地點頭微笑,並未插言。

  當時,郝老師已經不常活躍於舞臺了,一些老相識們都紛紛向他問好。郝老師一面不斷地應酬著問好的人們,一面信步走出客廳。

  我自從十四歲那年,去郝老師家拜訪後,一直沒有與他閒談的機會。我料定少春拜師的盛會,無論是余先生的面子,還是李桂春先生的面子,郝老師都肯定會來的。我準備了很多要說的話。機會來啦,我趕忙過去,向郝老師施禮問候。郝老師依然對我非常熱情。

  「幾年不見,真長成大人的模樣了。有二十歲了吧?」

  「二十二歲啦!」

  「好哇!你臺上也很見出息!」

  這句話給了我勇氣,我說出了憋在心裡好久的話:

  「您那天看了少春的《罵曹》和《兩將軍》了吧?」

  「看了。少春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你演得不錯,武功也很有基礎。」郝老師是指我在《兩將軍》中演前部張飛,紮靠走「馬趟子」而言。

  「您,您要是有時間……請您教教我!」話說出來了,我的臉也紅了。

  「我是想給你……」

  「哈,我聽說你來啦!盡顧在那邊忙了,照顧不周,不要見笑!」李桂春先生興沖沖走過來,打招呼。他瞧了瞧郝老師,又瞧瞧我,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李老先生今日了卻了多年的心願,由裡到外透著那麼高興,本來就是十分爽快的人,今兒個更是快言快語。他這一笑,郝老師也笑了,我明白李老先生看我們這一眼的含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說真的,老弟,今天,我心裡這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多年不見,宛如一晃,您李家後繼有人,我欽佩,羡慕之至!」

  「哪裡,哪裡!還差得遠哪!』

  說著李老先生拍了拍我肩膀,話鋒一轉,認真地說:「這孩子真有心,很多地方學你,還真學出點門徑。那天,他演完《罵曹》我就誇他。我所看到這齣戲裡的曹操,都按一般的配角演。他演得不一樣,臉上的神氣,聽鼓的那幾步走,對了,你也看啦!你說象不象你?」郝老師沒有回答他的提問,笑著問我:「你跟誰學的?」

  「我跟您學的。」郝老師聽了微微一愣,我接著解釋說,「那年,您和高大爺(高慶奎先生)在華樂園演日場,大軸子是《罵曹》。我們『富連成』接演晚場。大隊去得早,正趕上看您這出,就糙學過來了,動作也不準確,您別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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