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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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赴盛會 恭聽賜教】 前面提過,李桂春老先生父子有件心願,就是想讓少春拜余叔岩先生為師。這可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呐。 余叔岩先生是名鬚生余三勝之孫,著名青衣餘紫雲之子。幼年隨演祖父的劇目,後又拜譚鑫培為師。他學譚而不拘泥于譚,創立了獨樹一幟的「餘派」,是繼譚鑫培後京劇老生的奠基人之一,對後來鬚生的唱腔、表演有著深遠的影響,是一代卓越的表演藝術家。余叔岩先生對收徒一事極為慎重。譚富英、楊寶忠、吳彥衡等稱為弟子,都因余先生與其父輩交好。楊寶忠之父楊小朵,吳彥衡之父青衣吳彩霞,都與余老先生同台多年。譚富英是譚鑫培之孫,余先生又是譚門弟子,所以情面難卻。風聞余先生曾直言不諱地對譚富英同志說過,你和我在歎念方面搭不上勾,有了「譚」字就足夠你「吃」的了。所以這幾位都不過是其掛名弟子,並未得其真諦。頗得真傳的倒是位銀行界的張伯駒先生。說到此處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還是我在科班時,一次,張伯駒先生家中辦堂會,約我們富連成做底包。這天的大軸子是一出群英聚會、不同凡響的《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主演者,是這位與余先生交好甚厚的張伯駒先生,他飾諸葛亮。餘下的配演者可不是尋常人物。國劇宗師楊小樓先生串演馬謖,余叔岩先生扮演二路老生角色——王平,著名小生程繼仙扮演底包小生所飾的持 (黑參)鬍子的馬岱。著名老生王鳳卿飾三路老生應功的趙雲,名淨裘桂仙飾司馬懿,名武二花錢金福老先生飾張部,名醜王長林、慈瑞泉飾老軍。這種「超級」的演員陣容當然是靠余老先生和張伯駒先生的面子和同行義氣,否則絕難形成。 為了看這出好戲,我也費了相當的腦筋和氣力。我在這齣戲裡沒有「活兒」,得在「大軸子」將上前,隨科班大隊回富連成。我很著急,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躲藏的好地方——大衣箱案子底下。這是富社學生們演出時藏身睡覺的寶地。對我來講還屬初次進「巢」。我一聽說要集合大隊回社,乘忙亂之機,「唧溜」,就鑽到衣案底下,被下垂的桌布遮掩起來。大隊走後,我再爬出來,放心地主看戲。 我記得,張伯駒先生臨上場前,余叔岩先生親自給他正口面(鬍子),足見二人關係之密切。張伯駒先生的「餘味」十足,四聲音韻也頗講究。遺憾者聲音太小,我在下場門扒開台簾,豎起耳朵,才能聽清。這場精彩演出,至今記憶猶新。 少春拜余叔岩為師的事情,李桂春老先生先托萬子和出面,請李宏春先生幫忙(這位李先生就是現在中央樂團團長,名指揮李德倫同志的父親,他與余先生交好),李老先生看了少春的演出後,熱情相助。為把事情辦得更有把握,他又請了一位「余迷」張二爺,一同向余先生提及拜師之事。余先生已耳聞少春演出深獲好評,答應看看演出再作定論。 余先生從不到戲院看戲,這次他能親去看少春的演出是件很不簡單的事哩。當老先生看了《惡虎村》、《打漁殺家》雙出後,見少春功底雄厚,唱、做、念、打兼優,是罕見的文武全才,豈有不愛的?余先生高興極了,當即表示:「好,難得他戲路如此之正,我開山門!」 就在擇取黃道吉日,舉行拜師儀式其間,又出了一段小插曲。 少春在華樂戲園演出《金錢豹》、《真假豬八戒》雙出,少春前飾金錢豹、後飾豬八戒。《真假豬八戒》就是變相的《盜瑰鈴》。 豬八戒所唱的西皮導板、原板的每一句唱詞和唱腔,都是從別的戲的導板、原板唱段中摘出湊在一起的。這類劇目在當時有著相當的號召力。 演出前一天,余先生從報上看到了廣告,將少春叫到家中。 老先生明確地說:「你的條件很好,文的、武的都行,這是好的。當初,你師爺爺(指譚鑫培老先生)曾一度是武生。我呢,給畹華(梅蘭芳)的老太太辦生日,能反串《豔陽樓》的高登,沒武功行嗎?但是,你在一個晚上唱一文一武雙出,我不同意。讓觀眾從哪個角度來欣賞你呢?你的精力也勢必分散,不如集攢力氣演一齣效果好。雙出意味著什麼呢?演一齣分量不夠,再饒一齣戲?這和綢布莊的『老尺加一』有什麼區別(舊時布店為了推銷布匹,聲言買一尺布,可多饒給一寸,買一丈,多饒一尺,這種大甩賣,實際上是做生意的一種手段)!藝術是千錘百煉的精品,不能大甩賣!你既拜我,我就得過問你的藝木。以後,不要在一晚上演一文、一武雙出。 「還有,我不願見你演《真假豬八戒》這類戲!當初,《盜魂鈴》是你師爺爺(譚鑫培)的一出拿手戲,我就不學,也從來不唱。這種戲不是藝術,是『什錦雜耍』。每出戲的好唱段都是費一番功夫琢磨出來的,不是東摘西湊湊成的。藝術不是『拼盤』,我不吃這種『拼盤』,也不教你『拼盤』,你更不要賣『拼盤』!」 師命不能違,少春從余先生那裡回來,急忙找管事人陳植齡商議。陳建議《真假豬八戒》由我替演。二人又同來找我,我答應來解此圍。在科班時,盛章師兄演二本《安天會》(即《高老莊招親》),我曾在劇中扮演豬八戒,也有這種「拼盤」式的唱段,所不同的都是由花臉唱段組成,比如:導板是《鍘美案》中「包龍圖打座開封府」,原板第一句是《鎖五龍》中單雄信的,「不由得豪傑笑開懷」等等。因此,這場戲演來算是駕輕就熟了。 回憶余叔岩先生的這番見解,確是獨有見地,高人一籌。尤其是對藝術的嚴肅態度,對那類荒誕劇目的批判,我是深深佩服的。 * 一九三八年的金色季節裡,少春在格樹上頭條余先生家中舉行拜師儀式。 下午,我從前孫公園剛剛走進西草廠,就看見許多出出進進的人力車、馬車和衣著整齊的人們,擁擠在東椿樹胡同的狹窄胡同口旁,使這條平日安靜的小巷一片喧囂。我拿出閃、轉、騰、挪的功夫,總算穿過這條窄胡同,拐進椿樹上頭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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