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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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少春的功夫多好哇!甭說武戲,就是這幾出文戲,也足使我佩服!」 少春練功的情景,始終盤旋在我的眼前,印象太深了。我禁不住問李華亭: 「李桂春先生善演海派戲,為什麼少春文的武的,都是正規的京派風格呢?」 「哎呀!李老闆為他的兒子下了大本錢啦!為了少春學本事,將家遷到天津定居。文的請了陳秀華,這位教師對余派唱法多有研究啊!武的,請丁永利,精通楊(小樓)派、尚(和玉)派的路子。將他們長年養在家,手把手地教,還錯的了?少春的功練得狠極了。咱們今天來得晚,《八大錘》的下場,已經是第三遍了……」 難怪,難怪!功不負人!李老先生真是教子有方啊! * 少春在中國大戲院首次演出。第一天打泡我沒參加,因我得回北平與盛藻哥演一場《論英雄》,這是有約在先的,不能食言。另外,自去年底赴東北,幾個月來未得回家探望,儘管每月將包銀如數寄回,母親也是盼子早歸,理應去看望。幸喜家中平安無事,我演出後第二天清晨,放心地趕回天津。 我住在中國大戲院三樓的一間單身宿舍裡。時間一長,戲院內賣票、檢票及一些勤雜人員都與我處得比較熟悉了,見我從北平歸來,齊向我伸拇指誇讚昨天少春的演出。 「沒想到這個李少春還真有兩下子!唱功好,武的也真沖,連我們都給他叫好了!」 「可惜了的,昨天晚上才賣了三百多張票,孟經理出面請了四百人,為嘛呢,天津人還不知道這個李少春。」 「你老別忙,照我看,這樣的好戲,不出三天准客滿。你們二位一起合作就更好了。」 這些誇讚都在我預想之中。憑我看到的少春練功、調嗓的情景,演出的效果准錯不了。當我與他合演了預定的四天劇目之後,對他的藝術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在這四天演出中,少春展示了他的文武全才。可以說,唱功老生、衰派老生、紮靠武生、短打武生樣樣都行。這在三十年代文武分工明細的京劇舞臺上是極為罕見的。難能可貴的是,少春還不滿二十歲,卻能在吸收眾家之長的基礎上,緊緊抓住不同人物的不同個性,去發揮,去創新,使各類角色不但栩栩如生,而且各有絕活。他所創造的這些舞臺藝術形象,放射出奪目的光彩,永遠地留在了我的記憶之中。 譬如,他扮演的俠義老英雄肖恩,擺脫書生氣十足的文老生演法,突出人物的英武氣概。與教師爺開打的一套單刀槍是溜而不快,掃蹦子穩而不猛。既表現肖恩兩鬢蒼蒼的龍鍾之態,又不失當年水泊英雄的本色。 《惡虎村》中短打武生應工的黃天霸,原有南北兩派演法。南派經蓋叫天老先生等創新,「走邊」的技巧繁重。少春在此處採用了南派的演法。隨著「你看去這半月,路靜人稀……」的念白,所做的各式身段,一忽兒如雄鷹展翅,一忽兒如魚躍水面,一忽兒如駿馬飛奔。最後「掃堂腿」、「鏇子」,緊接「金雞獨立」,疾轉十數圈後穩穩當當地隨著「四擊頭」停住。霎那間又在「絲鞭」的鑼鼓點中起「雲手」,將腰間所系的鸞帶用腳踢搭在肩膀上。一連串優美大方的繁雜身段,集中地體現了少春短打武生美、健、帥的特點。 少春演出的《水簾洞、鬧地府》一劇就更為喜人。少春承丁永利先生的實授,是京派大猴的風格,有著楊小樓先生所演孫悟空的派頭、氣魄,表現了悟空作為美猴王和齊天大聖的風采。同時他又適當吸收南派猴戲的特長,使悟空不離猴的本色。他加用了很多靈巧、敏捷的「地蹦」、「烏龍腳柱」等小跟頭,而且花樣翻新。他在《水簾洞》一劇中表演的猴王,能縱身翻起「虎跳前撲」,竄入龍宮;又能跨腿竄上龍椅背;還能雙臂舞動三股鋼叉,在地府,只見他將金箍捧往地上一杵,就勢來個「旱地拔蔥」,隻身飛躍兩張桌高的閻王殿。 這個動作,如果是一名撐竿跳運動員表演體育節目,也許不足為奇,然而出現在三十年代的京劇舞臺上,可稱一絕,觀眾感到格外新奇。武打設計也很別致。少春之弟幼春緊密配合,飾演地府中的大頭鬼,手拿一把特大的扇子與悟空交戰,左右一扇被悟空收去,他又變戲法似地拿出比前次略小的扇子,一次比一次小,直到最後從耳朵裡掏出一把小扇子為止,毫不露出破綻。恰巧,這天李吉瑞、尚和玉二位老前輩來看戲,李桂春先生在下場問陪同。尚老先生看到此處,笑著說:「嘿!您兒子發明了『化學(時髦的意思)把子』!真了不起!」李吉瑞老先生也說:「恭喜!恭喜!您教子有方,李氏門中有後啦!」我也在下場門候場,聽得一清二楚。這類開打雖是噱頭,但設計得滑稽又不庸俗,就很是不易了。 少春的猴戲基礎如此雄厚,所以解放後,我們同赴日本、加拿大、西歐、南美各國進行友好訪問,他在國際上一直享有「猴王」的美譽。 觀眾被少春的藝術征服了,我們的演出自《水簾洞》起,場場客滿。到第四天演《八大錘》時,二千多人的中國大戲院,非但座無虛席,而且四周也站滿了觀眾,從臺上望去,是黑壓壓一片。少春飾演前陸文龍、後王佐。一個是稚氣十足的英雄少年,一個是舉止大方、斷臂報國的嶽飛帳下之謀士。少春將這兩個人物的表演尺度,掌握得極有分寸。陸文龍大戰岳雲、狄雷等四將時,雖是每人均使雙錘(故此劇得名《八大錘》),但對陣交鋒的武打技巧並無雷同之處。增加了很多京派沒有的技巧,卻又無賣弄之感。少春每戰敗一將,無需緩鑼鼓借機休息,就又接戰一將。真是一場激烈的車輪戰。「槍下場」的「撇桃」、「扔槍」、「蹦子」、「鷂子翻身」、背手「十字別槍」、「亮相」,比那天我看他練功時更乾淨、更帥。這也很自然,他平日練功,是接連反復練幾遍車輪戰的開打,有多累呀!舞臺上只演一次,又脫去了練功穿的長棉袍,換上了箭衣,猶如穿上了單褂,怎能不透著全身輕快呢?當然水平也就更高了。他下場後,沒有坐下休息,只略微擦擦汗,往臉上撲些粉,脫去箭衣,又換一件幹水衣子,再穿上襯褶子。待幾分鐘的墊場戲結束,這位長髯飄飄,文雅而又氣派的王佐便上場了。王佐的唱、做、念兼重。他放開柔嫩、脆亮的嗓音唱起大段的二黃導板、原板。在表演王佐為了混進兀術營內,向陸文龍講明他父母被殺害的真相,為勸陸歸宋而忍痛斷臂時,少春又創新意。他在用劍砍斷左臂、起吊毛范兒的同時,迅速地將左臂退出衣袖,待躺倒臺上,左臂已然不見,檢場人配合著從側幕扔出一隻假臂。觀眾為這逼真的斷臂技巧,驚訝不止,掌聲如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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