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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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聽我說得很有道理,勉強同意了,但是,她不放心我一人前去,意欲讓哥哥同行,文杏社滿口應承,此事總算敲定。 行期定在臘月二十一。清晨,盛蔭雇來一輛馬車,接我們上路。母親幫哥哥穿外衣時,還不停地囑咐:「你要多照顧他,你是哥哥。有事哥倆多商量!」「沒事就在旅館內呆著,別惹事!早點寫封家信!」這些話,母親近日來不知說過多少遍了。為了圖吉利,她努力控制著,沒讓淚珠掉下來。 她又轉過身來幫我掖好圍巾、扯正帽子。 「到那裡就趕緊來信!隨時來信!」 「知道啦。」 「少說話,少管事,少出門。」 「噯!」 「有事跟你哥哥多商量。」 「好!您放心!」為了減輕母親的擔優,我儘量地放鬆語調,裝作毫不在乎。 她一邊囑咐,一邊將我的大衣扣扣好。霎時,母親送我去富連成科班的情景,又依稀出現眼前…… 【三十一 鐵蹄下 橫遭欺詐】 此行東北,文杏社只組織二十幾人。次要角色均由當地劇場的演員配演。 為了節約路費,避開山海關日軍的嚴格搜查,聽從哈爾濱劇場邀角人的建議,由北平乘火車到塘沽,換乘日本輪船到大連,再轉火車至哈爾濱。 一路上,我們謹言慎行,總算平安到達大連,大連宏濟舞臺老闆(經理)李香閣將我們接出碼頭。大連,淪為日本特區的大連,完全被日化了。街市上,日本式的房屋鱗次櫛比,舉目所望盡是刺眼的日文招牌、日文商標、日本貨,令人悽惶。 李香閣熱情地為我們接風。席間,他瞭解到我們的日程還有三天富裕,動員我們搶頂帽子戴,即搶時間加演幾場。當時,雖正處年底,是上座率最低的木刀時期。(每年臘月下旬,人們忙於準備過年,無人看戲,劇團封箱停演,稱此時為木刀時期)我們的三場演出居然都賣了七成座。宏濟舞臺是近兩千人的大劇場,有七成座的收入,劇院、劇團三七分帳,雙方贏利加倍。我們除應得戲份,每天還多分了些雜拌錢(雜拌是過年吃的一種混合蜜餞果脯,喻錢不多之意)。 臨行,李香閣囑咐我們說:「哈爾濱不同大連,那裡『腿子』(指便衣特務)特別多,諸位多加小心,兄弟祝你們一路順風!」 聽了他這幾句臨別「贈言」,幾天來梢覺鬆弛的心情,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哈爾濱的冬季是一片冰雪世界,所有的建築都披著皚皚素裝。它們在哀悼,它們在憂傷。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一群黑黢黢的烏鴉在低空盤旋,偶爾落在附近幾棵高大的白楊樹上,發出「哇,哇」的叫聲…… 我們被帶到一家旅館安置下來。出於小心,大家都「安分守己」地坐在房間裡閒談。 正說著,門開了,進來一個人,將我們每人打量了一下,又將每個床位掃視一遍:「你們從哪疙瘩(東北方言,哪裡的意思)來呀?」 我們見來人身穿羊皮襖、黑坎肩,頭戴一頂黑皮帽、挺神氣,聽話音挺硬,眼睛還四處尋看,難道他就是便衣嗎?大家不約而同地有些緊張,趕緊都站了起來。文杏社管事王慎之搶先一步,拱手作揖:「我叫王慎之,請您多關照:我們從北平來。」 「你們在哪疙瘩唱戲呀?」 「華樂舞台。您有何貴幹了」 「你們有衣服啥的,我求(取)走。」他要我們的衣服?這是什麼規矩呀? 「您的貴處是……?」王慎之膽怯地強笑著問他。 「咱是洗衣局的,咱洗的衣服又便宜又好。」 啊!這簡直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我們撲通一下都坐下了,笑哇,幾乎笑背了氣。唉!回想那時為了掙錢養家糊口,終日將心提到嗓子眼,即便如此,也沒少受欺侮。 且喜我們的演出營業甚好。海報貼出,三天打泡戲的票很快售完。幾天過去,我們的心情相對地鬆弛了一些。我和哥哥去道裡遊逛。哈爾濱這座城市分道裡、道外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道裡的街道,乾淨,整潔,絕大部分是俄式的高大建築,飯店、地下咖啡館、舞廳比比皆是,徹夜燈紅酒綠。道外十六道街是中國百姓居住的地方,又簡陋,又髒破。我們看後,不覺感慨萬分。 經人指點,我們走進一所公園,裡面有個立等可取的照相攤。我想到遠在北平的母親正在思念千里之外的遊子。就和哥哥每人花二角錢照了一張相片,連同平安家信,一併給母親寄去。 在這裡,我也交了一位好朋友。 那是在我們演第三天打泡戲《群英會、借東風》的時候。離開演的時間不多了,專管後臺的徐盛昌師兄,發現沒人化黃蓋的裝,連連大聲地問了幾句:「哪位演黃蓋?」我們帶的人員有限,當地戲院的演員與我們配合演出。 「當然是從北平請的角兒來演!」坐在衣箱上養神的一位搭了碴。盛昌師兄見他那剃得光亮的頭,准是位演花臉的,便向他走了過去:「您演——?」 「曹操。」 「不!誤會了,您演黃蓋吧!我們這位世海弟宗郝壽臣的路子,他演曹操。」 「那好,那好!」他匆匆地勾起黃蓋的臉譜。 開戲後,黃蓋上場了。盛昌師兄找到一位當地演員瞭解,才知此人名叫小鴻慶,姓趙,是當地一位頗有名氣的中年銅鏡架子花臉。他不肯扮演黃蓋,是因為東北演此戲,受南方影響較大,曹操的表演很少,均由一般底包演員飾演。所以才出現剛才的局面。 及至我穿好服裝,他見我從臉譜到服裝都有很大的改變,不覺十分注意。我在場上表演,他始終扒開台簾看戲。「回書」一場結束,我剛回到後臺,掭下頭網,喝水休息,他就走了過來。 「賢弟,佩服!佩服!演得真好!請問,你演的這齣戲,完全是宗郝壽臣先生的路子嗎?」 「略微學點皮毛吧。」 「您將劍眉、三角眼改成……這叫……?」他仔細地看著我勾的曹操臉譜。 「這叫單眉、細眼。」 「開氅、相巾改成紅蟒、相紗,有氣魄!曹操一出場就給人與眾不同的感覺,統領八十三萬人馬的曹丞相氣魄出來了,怎麼想的呢?」……他看著我穿的服裝,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我。他肯於琢磨的勁頭打動了我。我破例地話多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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