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五四


  「曹操改穿紅蟒、相紗,是郝老師改的。我們科班的肖長華先生教我演全本《三國志》時,《群英會》這一折的第一場原是曹操操練水兵,身穿紅蟒,頭戴相紗。『口書』是第二次上場,所以換穿家常的便服——相巾、開氅。現在,頭場刪去,曹操還穿便服,氣勢不夠,我想郝老師是為此而改的。」

  「有道理,有道理。唱和身段也加得好,觀眾多歡迎啊!年輕有為。賢弟,你前途不可限量!」說著,他索性搬來一把椅子準備坐下暢談。我忙提醒他:「咱倆都得聽場,千萬別誤了。」他點點頭接著說:「我們東北演曹操的戲都比較粗糙,沒有你這種演法。去年,言菊朋老闆來這裡演過《陽平關》,曹操也是你們富連成一位叫孫盛……盛……」

  「孫盛文吧?」

  「對,對對,是孫盛文,他演的曹操也是很細緻,很講究。」

  「當然啦,盛文哥是手把手教我的師兄,我演《陽平關》也是他教的。」

  「太好了,以後,你能給我說說嗎?」

  「說戲,沒問題,盡我所會的吧!」

  後來,他對我在藝術上向他傾囊而倒很是感謝,我對他的好學精神也覺佩服,互相結下了友誼。臨別,他送我很多東北特產,我也將一頂備用的相紗留給他作為紀念。

  *

  十八天演出順利過去,我們受到觀眾和內外行的一致好評。但,事情並不總是這樣順利。

  原定的最後三天演出,海報沒按常規刊登「臨別紀念」的廣告,就已引起我們的紛紛議論。第二天后,海報公然複登我們曾演過的前三天打泡劇目。我們實難理解,尋問二位管事,瞭解到,經理見營業甚好,曾幾次要求續演,王慎之等均未同意,此廣告是經理單方作主刊登的。我們對經理強行續演的作法很是惱火,請管事會質問。

  經理一付無可奈何的樣子,說:「你們的演出觀眾歡迎,續演是觀眾的一再要求。跟你們商量,你們就是不同意。不續演吧,觀眾又不肯答應,我不敢把觀眾惹惱哇!只好如此嘍!這也是事出無奈,多包涵!多包涵!」幾句話,就將王慎之、盛蔭打發回來。他們考慮,事已至此,儘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別把關係搞僵,對付著演完三場,早日赴沈。於是回言勸我們:「出門在外,這種地方別惹是非,忍了吧!何況經理說是續演三天,不會讓大家吃虧的……」盛苗又挨個請求,婉言相勸,大家只好勉強應允。

  可是,萬沒料想,剛演完第二場戲,海報上又登出再續演三天的劇目廣告。大家立即找二位管事質問:為什麼經理又先斬後奏再次強行續演?為什麼加演的兩場,戲份錢拖著不付給?二位管事也是想不可遏,安慰我們先上場演出,他們理直氣壯地去找經理評理。直到戲散場,我們吃過了夜宵,他們才回到旅館。

  盛蔭一句話沒說,「唔唔」地先哭起來。

  「你別哭,到底怎麼回事?」大家焦急地追問著。

  「唉!」王慎之長歎一聲,委委屈屈地說,「經理說啦,他們花了一萬元,把咱們從北平接來,營業又不錯,難道就這麼謝字不答地走了嗎?咱們在這個劇場演出,劇場原來的主要演員都停演了,他們『當老闆的,不忍心白白地看著這些演員們耽誤了正月的好買賣』,把這三天的收入照顧給這些演員了。還有劇場裡的人和底包、龍套上上下下百十來人,為咱們辛苦了半個多月,同行同夥也該照顧,所以,再演三天的錢就是為照顧這些苦呵呵的伴們的……」

  這個經理說得多麼好聽呀!我們完全知道這是些騙人的鬼話。不過是他們敲竹槓的藉口罷了。我們等不及王慎之將話說完,就憤怒地嚷起來。有的人還比較沉得住氣,勸我們靜下來讓王慎之把話說完。

  「是呀!經理的這種無理要求,我們倆一聽就急啦!哪肯答應呢,說死了不同意再唱二場,一直和他講理。從沒開戲到這會兒,談了幾個鐘頭啦。最後,經理變成青紅臉,說:『廣告是登出去了,票也賣了,如果你們執意不演,我不勉強,到時候觀眾看不上戲起來鬧事,還甭說砸了戲園,就是碰壞一個茶碗,也朝你們說!』他說完就走,把我們倆給焊在那兒啦!怎麼辦呢?我們對不起大夥呀,盛蔭越想越委屈,半路上就哭了……」

  「太欺侮人啦!這窩囊戲說什麼也不能再唱!」

  「對!說死不唱,砸了這個戲院才出氣呢!我看著砸:看他們能把咱們怎麼著!」

  「越唱,他們越覺得咱們好欺侮!」

  大家群情激奮,拍桌子、跺腳地怒吼起來。世玉拍著口袋說:「說死我也不唱,車票錢我還有,我這就坐車回家!」他轉身就去捆鋪蓋。這句話很有號召力,頓時,就有幾個人響應,七手八腳地忙著要收拾行裝。房間裡亂成了一鍋粥。

  撲通一聲,盛蔭雙膝跪在地上,

  「我求求……求……聽……我說、說……吧!」盛前已經泣不成聲。

  屋裡霎時安靜下來,幾個人過去將盛蔭拉起來,按坐在床上。

  「有話慢慢說,犯不上跪下呀!」

  「我……我……說……」他哽咽得語不銜接,我給他遞過手絹擦淚。他收住哭聲,大喘一口氣,才又接著往下說:

  「我們無緣無故為他們白喝六場戲是窩火,若是硬抗,再出點事就更難辦了,大夥別忘了這兒是什麼地方啊!咱們在這兒又是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摸黑,找誰說理去呀?誰,又能替咱們說話呀!兄弟們鬧著回北平去,等於把漏子堆在我們兩人的身上。這件事,是我給辦砸了,我對不起兄弟們。事到如今,沒別的路可走,我只求兄弟們幫幫哥哥,權當是給我唱幾場搭桌戲,我給大夥跪……跪……」說著,他眼淚縱橫,言語使塞,又要跪下,被大家急忙攔住。

  見此光景,我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搭桌戲,是演員遇到老、病、死的境遇時,同行們盡義務幫助唱戲,是演員窮途末路不得已而為之的。我們此行的演員,大都是一師之徒的師兄弟,怎能到此刻撒手不管呢?

  王慎之也作揖哀求:「有補哥兒幾個的那天,有補哥兒幾個的那天:忍了吧:忍了吧:大家求個平安!」

  大家思前想後,異鄉的孤客,別無他路,只得強壓怒火,乖乖地自演六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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