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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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解危難 時逢轉機】 這個階段,我常去前門附近張雲溪家消愁解悶。有時我和張小傑、張世相在一起打打牌,雲溪在一旁撕腿練腿功(將兩腿橫向撕開,成一條直線,拿著書看)。更多的時候是在這裡無拘無束地批掌而談,訴訴生活上的愁腸苦水。雲溪家的日子比我強些,但他也有苦衷。雲溪在重慶社演的是三排武生的活,並沒掙到三排武生的錢。難兄難弟們同病相憐,互相勸慰。雲溪的母親是個熱心腸的老太太。她同情我的境遇,經常開導我說,慢慢就會好的,讓我們多練本事等機會。 一天下午,我到雲溪家玩,雲溪告訴我,老太太到章遏雲家去了,讓我先別走,等她回來,說有要緊的事跟我談。張老太太與章遏雲的母親是親姊妹,兩家來往很近,雲溪母子經常去章家吃晚飯。 「章遏雲要到南京演出,約你同去與她合演《霸王別姬》等戲,時間一個月,包銀(以月計算的戲份錢)七百五十元,不知你……」沒想到張老太太竟給我帶來這樣意外的好消息!真是久旱逢甘雨,我大喜過望。 如果我能隨章遏雲去南京,掙來七百五十元,起碼年關的「經濟危機」可以緩和一步。這樣求之不得的機會,怎能不答應呢?可是,我真發怵向重慶社請假。我去南京一個月,會耽誤他們演出。又是春節期間,各班社都要加演,重慶社怎能願意放我走呢?前次馬連良先生為了讓我陪他演《失空斬》,盛藻哥讓我與他合演《青梅煮酒論英雄》,都親到尚先生家,趁尚先生高興時提出來,才得允許。按說,那時演員在各班社趕包演出是正常現象,尤其中、下層演員,不如此就不能糊口,為何我就這樣難呢?我幾次下決心要去找尚先生面談,講清楚我目前的處境,以求得同情。然而,當我走到他家的門口,就躊躇不前了,轉了幾圈,又轉回家中。 幾天後,章遏雲讓李華亭前來催問,並送來半月的包銀三百七十五元。我必須下決心了。事情很清楚,如果我去了南京,就有被重慶社辭退的可能。去南京只是一個月的短期演出,重慶社是我比較長遠的依靠。但是,我若不接受章遏雲的約請,年關怎麼度過呢?還讓要債的踢破門坎嗎?誰能幫我的忙呢?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自救! 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說一步,先解燃眉之急。哥哥幫我出了個主意:給重慶社寫信說明情況,來個「邊斬邊奏」,免得節外生枝。我一聽有道理,就讓哥哥代筆。我隨即拿了一百五十元到「久春戲衣莊」贖回黑蟒等部分霸王所用的服裝道具。又與母親商議,要哥哥跟我一起去南京,互相有個照應,免得家中不放心,還省了一份負擔。哥哥在外闖練闖練,日後也好找個工作。此事向章一提,她滿口答應。於是,我們高高興興準備行裝,在臘月底登程了。 * 繼「四大名旦」之後,還有四大坤旦之稱。章遏雲就是「四大坤旦」之一。另三位是雪豔琴(黃詠霓)、新豔秋、陸素娟(也有說是胡碧蘭的)。章遏雲曾從張長海、王雨生學老生,後改旦行。章認為自己學程派適宜,便以每月三百元的固定包銀請來了第一個與程硯秋先生合作創程派唱腔的琴師穆鐵芬先生,章得穆先生的教益極多。除此,章遏雲也擅演其它各流派的劇目。如梅派戲《霸王別姬》、荀派戲《得意緣》和《欽頭風》、尚派戲《福壽鏡》、王瑤卿先生傑作《十三妹》等,均得好評。解放前她曾去香港,後到臺灣,近聞1980年時,她還粉墨登場演了一次《四郎探母》中的蕭太后。 這次她組班南下,也是費了一番功夫的,除約貫盛吉、李寶魁、高維廉,我們幾個年輕人外,為了壯其聲勢,以每月七千二百元的包銀聘請王又宸先生掛二牌與她合演《四郎探母》、《王寶釧》等,用二千四百元包銀請芙蓉草先生為她演《梅玉配》中的少夫人和《福壽鏡》中的夫人。王又宸先生嗓音圓亮高昂,在其成為譚鑫培先生的女婿後,繼承了譚派藝術,拿手戲為《四郎探母》、《失空斬》、《盜魂鈴》、《連營寨》等。芙蓉草先生原名趙桐柵,他與尚小雲、荀慧生同出於「三樂社」科班。工梆子花旦兼刀馬旦,以做戲細膩著名。當時四大名旦,名望已定,他看清旦角的形勢趨向,甘居二路旦角的行列,給尚、荀、程等人配戲,所以,是二路旦角中的魁首。享受的待遇也遠遠超過一般二路。有時他在一個晚間不卸裝,坐在帶篷的洋車裡從華樂園趕到中和園,又到哈爾飛,分別給程、尚、荀等人配戲。由此可見有多少班社需要他。演戲不一定非得是主演,如果能演好配角,同樣會受到觀眾的歡迎,被贊為好演員。有了這麼二位較有名聲的演員,確實給這個臨時組成的班子增添了光彩。 在開往南京的火車上,我首次乘坐了軟席臥鋪,與老生李寶魁、小生高維廉、小花臉貫盛吉(貫盛習之兄)四人一個房間。兩天后,車到南京。 章家在南京平江府胡同內租賃一所樓房,全樓十餘間,我們一些二路角色、樂隊、跟包的都分別住在樓內。王又宸、穆鐵芬二位先生與章遏雲住在中央飯店。那時,按慣例,演員、樂隊、檢場人員都不准留鬍子,而穆鐵芬先生才五十歲上下,卻破例留著八字鬍,足見不是一般。芙蓉草先生住在我的樓上,他抽足大煙後很健談,經常找我聊天,使我增長了不少知識。 這期間,我除和章遏雲合演《霸王別姬》外,又與王又宸先生合作,演了《捉放曹》、《擊鼓罵曹》裡的曹操、《碰碑》裡的楊六郎、《失空斬》的馬謖、《法門寺》的劉瑾,還有《棋盤山》的竇一虎、《刺巴傑》的鮑子安、《坐寨、盜馬》的竇爾墩等角色。 一次,章遏雲要上演《梅玉配》,正在為無人扮演郎中楊先生而著急。「我來!」我毫不含糊地接下演這個小花臉的應工角色。楊先生的戲不多,倒是個風趣人物,此角色身穿袍子、馬褂,頭戴小帽頭,腦後拖著一條蒼白的長小辮,臉上掛著一副垂到鼻尖上的眼鏡,嘴上粘著兩撇八字鬍。我在科班時劉盛蓮、葉盛蘭、陳盛蓀演這齣戲時,葉盛章扮演這位楊先生,由肖長華先生親授,從排戲到演出我都經常看,會個八九不離十。這次和章遏雲、莢蓉草稍加排練就演出了。他們特意叫人到掛貨屋子(相當現在的信託商店)買了一件獐絨紫袍子、黑馬褂,讓我穿上別提多象了。演出中,觀眾極為歡迎。過後章遏雲說:「沒想到你這個架子花臉還能演楊先生,看來坐過科班的就是不同。」芙蓉草也誇我:「你完全走的是肖先生的路子,不錯,是個將才呀!」 緊接著,又要上演《盜魂鈴》。王又宸先生主演豬八戒,借劇情反串花臉、旦角、小花臉等角色。章遏雲若扮演劇中的女妖,戲不重;另演一齣,只能加在《盜魂鈴》的前邊。都不太滿意。我就出主意讓她豐富女妖的戲,增添一場《女妖坐洞》,「扯四門」唱一段「慢板」,加些「紅線盜盒」的舞蹈動作,就可以兩全其美了。她很高興地採納了我的建議。可是,劇中的孫悟空也無人扮演,章又動員我助一臂之力。我想,這齣戲中孫悟空的戲不吃重,就欣然答應,要她給我找一根亮相,使孫悟空在「棍下場」中耍皮猴、背面花時好看。正好章遏雲反串「白水灘」的十一郎時有一根,我用著略短些,也湊合了。演出中,我這個悟空耍棍下場,飛腳、鏇子都用上了,再加擺出的一副猴相,也同樣受到觀眾歡迎。尤其我設計孫悟空和女妖的一套從大刀、雙刀變化而來的雙劍對棍,也收到極好的效果。現在想來,這兩個反串角色的演出,倒很是有趣。也體會到「藝術儲蓄」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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