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四七


  【二十七 處困境 繼續發憤】

  春節過後,重慶社到武漢、長沙、開封、濟南等地演出。重慶社的人員比較齊整,二路老生有張春彥、紮金奎二位先生,還有李寶奎、宋遇春、張盛利幾個青年;二路花旦是芙蓉草、何雅秋,武旦是閻世善,武生是張雲溪,小花臉是慈瑞泉、高富遠,小生是尚富霞。演出的劇目有:《雷峰塔》、《玉堂春》、《峨嵋劍》、《青城十九俠》、《劉金定》、《漢明妃》等,每日輪換上演,營業不錯。其中最受觀眾歡迎的要算《雷峰塔》和《玉堂春》。《雷峰塔》一劇由水漫金山寺開始到白素貞之子許仕林祭塔止。尚先生在《金山寺》、《斷橋》幾折唱昆曲。《祭塔》一場,白素貞與許仕林相見,向兒子敘述與許仙結合、分離的始末根由時,需要演唱大段的反二簧,唱功極重。尚先生充分發揮了其鐵嗓鋼喉的特長,多用陳德霖老夫子的「剛派」唱法,聽來高亢嘹亮。尤其是「好一似半空中降下喜星」、「峨嵋山苦修煉」中「節節高」的唱法更為悅耳,給觀眾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也是忠實的觀眾之一,每每是跟著聽到底為止。

  出外巡演期間,尚先生每星期只演五場,休息兩天,平時也不排戲。我所演的劇目不多,活兒不重,因此有著充裕的休息時間。我就和盛利哥等幾個人湊在一起,遊覽了武漢名勝——龜山。我們花兩角錢雇了一隻小擺渡。我們都是北方人,沒坐過小船,感到坐這樣的小船,比坐那平穩的江輪更有趣。坐在小舟上,眼望寬闊的江面,忘卻了一切煩惱,心裡頓時舒暢多了。小船劃到江心,常被過往的江輪激起的波浪沖得左右搖擺,上下顛簸,有時,甚至嚇得我們大聲喊叫起來。浪花打濕了衣裳,我心中似有所觸,我的生活道路真好比這只江上小舟啊!

  一個月後,我們結束了武漢的演出,轉赴長沙。為了節省路費,從武漢去長沙是乘江輪順流而下,我被安置在住有六、七十人的大統艙內,艙裡充滿了魚腥臭味。我沒事就到三等艙去找范寶亭先生聊天。范先生擅長摔打花臉兼武二花臉,乃著名的「三亭」中的「一亭」(這「三亭」是遲月亭、範寶亭、何佩亭,均是著名的摔打花臉),尤以甩發功見長。我拜許德義先生時,范先生與許先生同班,因此,我曾看過范先生與名武旦九陣風(飾陶三春)、王長林老先生(飾陶洪)合演的《打瓜園》,和他與朱桂芳先生合演的《演火棍》(《打焦贊》)。戲中的鄭子明和焦贊,別人演都是戴「發鬏兒」,范先生卻與眾不同。他戴的是「甩發」、「耳毛子」和「慈菇葉」。表演中「甩發」運用自如,與「耳毛子」、「慈菇葉」互不干擾。摔「硬槍背」起來得麻利脆,「甩發」一絲不亂。他為楊小樓先生配演。惡虎村。的郝文,在奪刀開打一場,范先生的「甩發」左轉右繞地飛舞,為武打增強了驚險氣氛,觀眾無不齊聲喝彩,我十分敬佩。在後臺,我著許德義老師勾臉,也經常看范先生勾臉,我們雖沒有過多的交談,也是見過面,稱呼過「先生」的。在科時,又同台演過一場戲。記得,一天上午,我正在罩棚下吃飯,盛文哥端著飯碗從南屋走出來,到我身旁說:「你背背《潯陽樓》李逵的詞兒,一會兒去演外串。」

  「咱們到哪兒去演呢?」

  「就你自己去給高大爺(指高慶奎先生)配戲。」

  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大班社串演比較重要的角色,只有已出科的師兄們才有資格呢,在科的學生只能演些《汾河灣》的薛丁山、《三娘教子》中的薛倚哥、《二堂放子》的沉香、秋兒之類的娃娃生。其實,我並沒聽錯,事情是這樣的:平日與高先生配演此戲的馬連昆師兄因事外出,而郝老師從不演這個角色,於是就到科班裡來請人。科班中自劉連榮師兄隨梅先生赴美後,此戲李逵這一角色一直由我來演,所以,師傅決定讓我去演這場外串。

  我很快意識到這是師傅、先生對我的信任,心中又驚又喜。但這口可不同于上次與馬先生配演伊立,那是馬先生在科班演的堂會中串演,又有師傅坐陣。這回是要我自己去大班社裡串演,胡琴、場面(指鑼鼓)等一切都是生疏的。高老先生演的這齣戲,我是看過的,《李逵奪魚》一場和我們科班演法出入較大,並且日場就要上演,說戲的時間有限,難處不小哇!我的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駱連翔師兄懇求師傅不要派他去大班串演的情景。

  不久前,楊小樓先生主演《金錢豹》一劇,飾演孫悟空的遲月亭老先生年事已高,便來請年富力強的連翔師兄替演。師傅滿口答應,因為連翔師兄在科班演這齣戲的孫悟空,不僅受到觀眾歡迎,就是師兄弟們也都久看不厭。尤其是金錢豹與孫悟空交戰,金錢豹三次投扔鋼叉,連翔師兄(孫悟空)翻過「小翻堤」,接著摔「踝子」,同時接住扔來的鋼叉,與飾演金錢豹的何連濤師兄配合得天衣無縫,表演極為精彩。

  可是,連翔師兄在給楊小樓先生配演孫悟空時,這拿手的三次接叉卻讓人失望了。那天,我們在廣和樓演出後,曾趕到華樂園看這場戲。第一次接叉,只見他剛翻過「小翻堤」,腳還未落地,叉已向他飛來,他來不及起「踝子」范兒,慌忙去接叉。說時遲,那時決,叉沒接住。翻的「踝子」也如同旱地拔蔥似地幹摔、幹落,重重地砸在台板上。觀眾譁然。我們真替他著急,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兒。第二次接叉,連翔師兄又接歪了。第三次才算勉強接住。這是怎麼回事呢?原來連翔師兄和少春們所演的,都是在悟空的「小翻堤」落地後,二人稍有停頓,對好目光取齊,然後再分別扔叉,起「踝子」範,二位前輩卻是在悟空的「小翻堤」落地前,叉已準確扔出,待其雙腳落地即連著起「踝子」范兒,正好接著叉,「踝子」落地。這種技巧全靠心勁密切配合。

  回科後,連翔師兄抱拳懇求師傅:「您千萬別再讓我去大班串演這些戲了,給徒弟留命吧!」師傅不解地問道:「你每次接叉都很保險,這次……?」「我不知道楊先生扔叉的范兒呀!他也沒時間給我說,只問了我接叉時翻什麼跟頭就算對完了。大班演戲太難,全憑臺上見,我算是明白『搭班如投胎』這句話了。」

  我這次演出,也不知由誰扮演張順,是否范寶亭先生演?……他若能給我說說戲,就保險多了!

  盛文哥見我低頭沉吟,似有難色,就鼓勵我說:「李逵與張順的戲最多,范寶亭先生扮演張順,他為人挺熱情,你可以請他給你說說戲,也沒什麼難的,不用害怕!」

  聽說是范先生演張順,我放心多了。

  中午,高老先生班社的管事陳信琴來社接我,我提著扮演李逵所需用的服裝及靴包,隨他到了華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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