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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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辦的事很快都辦了,就在我要起身的時候,蘇銳提到,我以前賒制的紅蟒,已即將繡制完工,繡工考究。假若我有興趣,他就陪我到後面作坊看看。時間還富裕,我興致勃勃地隨著蘇銳來到作坊。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三幾十個繡工坐在許多繃架前忙著。我一眼就從繃架上的各色衣片中看到了我那件平金繡的紅蟒片。竟直地朝它走過去仔細端詳,彤紅耀眼的蟒片上已繡好粼粼金波,上面臥踞的金龍搏浪欲飛,神氣十足。這圖案與我印象中郝老師的紅蟒圖案幾乎一樣,能穿上類似郝老師獨創風格的平金紅蟒去演出,舞臺色彩,人物氣魄定會顯著增強。多年來的願望就要實現了,真使我喜不勝喜。 「您看,這繡活多精細!我們給您選用的是最好的金線,最好的繡工!」 「不錯,不錯!」我滿口稱讚,微笑著向繃架前仍在忙碌不停的幾位繡工們點首、致謝。 「龍身和金波還要壓一道黑線邊吧?」我問蘇銳。我記得郝老師的蟒上就壓黑邊,這樣,金色、紅色才顯得更加分明。 「您看得真細,記得真清,我佩服!給您壓一道黑線就是了。」蘇銳向我伸出大拇指。 「您看,袖子也按郝老闆的樣子加肥了。」他指著蟒片袖子用手比量著。 「盔頭上的絨球,也要那種鵝黃色鑲紅圈、藍圈的,您告訴他們了嗎?」這也是郝老師的首創,我不放心地叮問蘇銳。 「您就放心地交給我吧!保您滿意。別說盔頭我交代過了,就連定置刀槍把子的要求,我也替您轉告給許掌櫃了,您囗好吧!」 製作刀槍把子,本來應去找「把子許」,蘇銳為省我的事,由他代辦了。 我非常滿意地離開久春,興沖沖趕至廣和樓演科班的日場戲去了。 【二十五 心氣高 首演成功】 《漢明妃》一劇是在昆曲《昭君出塞》的基礎上由還珠樓主執筆改編的。這位還珠樓主姓李,名壽民。曾寫過很多俠客、鬼怪小說,在報上發表。過去曾流行一時的《蜀山劍俠傳》就是他寫的。他為尚先生編寫了不少劇本,如《青城十九俠》、《虎乳飛仙傳》、《九曲黃河陣》等。 尚先生早年學過武生,有深厚的武工基礎,善演俠女。《漢明妃》一劇,為《昭君出塞》增加了首尾的故事情節,保留了出塞一場的昆曲唱腔和舞蹈動作。在「馬趟子」中載歌載舞,充分發揮了尚先生的特長,可稱為是尚先生全盛時期的代表作品之一。解放後,已由西安電影製片廠拍攝成彩色戲曲片。 一九三五年,舊曆臘月歲尾,《漢明妃》一劇首演于華樂園。這是我出科搭重慶社的第一場演出。我所扮演的毛延壽能否受歡迎,關係到我今後前程的大事,心情也是很緊張的。清晨,我特地去澡堂洗了個痛快澡,換上那套新襯衣、襯褲、絲綿襖。頭天剛剛剃過頭,頭髮才露出頭皮,還未顯出黑色,可我仍會理髮館重新剃光。臨去劇場,穿上了我那件花了一百二十元錢定做的禮服呢面、襯絨裡、海溜(假水獺)領的大衣,「一份精神一份福」嘛!我叫了一輛較乾淨的人力車,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現在想來覺得很可笑。然而,在當時講究的就是外表,何況我是窮人走富路呢! 華樂園有三間不與舞臺相連的化裝室,郝老師就常在這裡化裝。尚先生不願意穿好服裝走過院子才到舞臺,就到供祖師爺的神案旁一間小樓裡化裝。餘下這三間房,一間是二牌老生王鳳卿先生佔用,另一間是三牌武生張雲溪用。我和雲溪是要好的小弟兄,沾他的光,也在這裡化裝,沒去那官中勾臉的地方。 我到後臺候場的時候,幾乎所有在後臺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我知道這是無聲的考試。在科時,肖先生講過,新搭班的演員要過兩關:一看扮相。不論生、旦、醜,化好裝,都要看扮相。花臉呢,一看臉勾得如何,就知你能吃幾碗乾飯。二看神氣。看你穿上服裝後的神氣與扮演的人物是否一致。老先生們遠遠一望,不需要再看臺上的演出,或互相點頭,或互相搖頭,你所得的分數就在他們心裡定了。我覺得這沒什麼,這種場合我在科班陪高慶奎先生演。李逵奪魚。時就見識過了,心裡很坦然,沉得住氣。 該我上場了,我剛在幕內喊了一聲「領旨」,台下居然為我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當我在「回頭」中上場時,觀眾又為我叫起了碰頭好。出科後我第一次在大班演出,觀眾如此熱情,實出我意外。可能是科班每星期在這裡演兩場夜戲,觀眾熟悉我,為我出科就搭上出名的班社表示祝賀吧!接下去,《畫像索賄》一場,王昭君之父王朝珊領昭君參見毛延壽,我選用了郝老師演曹操所用的奸相動作,觀眾大笑,鼓掌歡迎。還有毛延壽向昭君之父索取賄賂,王父不領其意,毛只好三次搬椅靠近王,找藉口暗示,都得到觀眾的贊許。最後,毛陰謀敗露逃走,我採用了《追韓信》中蕭何的很多動作,並在「馬趟子」中加吊毛,表示從馬上摔下來,均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可以說,在這場演出中,除尚先生的掌聲外,就算我的掌聲多了。 散戲後,來看戲的富社師兄弟們,紛紛到後臺向我祝賀: 「你演得真不錯,怪不得尚先生要你搭他的班呢!」 「你可真是一步登天哪!」 「老三!這回你的份錢准少不了!」 大家將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讚揚著。 「袁老闆,大爺(指尚先生)說了,卸戲後,請您坐大爺的車,一塊走啊!」尚先生的跟包二周走過來說。 卸裝後我坐上尚先生的汽車奔馳在黢黑的街道上,兩束明晃晃的車燈光亮使我看清了前進的路,汽車喇叭時時鳴響,仿佛也是在為我演出成功而祝賀。 尚先生高興地留我在他家中共進夜餐。席間,尚先生說:「你這小子,真有心胸,挺能幹!戲演得不錯,吊毛也挺利落。——我還直擔心,怕你怯陣,撒不開。有出息,好好幹吧!這是給你的辛苦錢,以後的戲份可沒這麼多!」 「再有……你穿的那件海溜領大衣還可以;頭上戴的呢子帽,顯得不般配,寒磣。我有頂海溜帽子,送給你吧!」 我歡歡喜喜地接過紅紙包和海溜帽。過後,趁上廁所時,才看那紙包,只見上面寫著「袁老闆二十元」,心中十分高興,暗想:趕明兒定戲份錢也絕少不到哪兒去,就算給一半,還是十塊錢哪!心裡更加歡喜。飯後,我又略坐片刻,才戴著尚先生送的那頂高高的土耳其式海溜帽樂悠悠回到家中。 * 這一年新年,是我從記事以來,過得最快樂的一個年。 為了過好這個年,慶賀我出科搭班的順利,母親去菜市口紙店請來一張大佛像和一張灶王爺像,又到寶蘭齋點心鋪去請「供會」。窮苦人過年時,一次拿不出許多錢來買供品,只好每月都去給點心鋪送些錢,到年底,根據錢數多少,取回不同質量、不同數量的供品。我家每月的供會錢不多,母親臨時加錢請回一堂一尺二高的蜜供,和許多我愛吃的棗泥月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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