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三六


  排演《白馬坡》、《戰長沙》以後,盛藻哥經常帶我外出「奉官」看戲。

  一天,盛藻哥又向宋長山先生(宋富亭師兄之父,現在戲校任教)給我請好飯,帶我去看高先生、郝老師二位合演的全本《除三害》。二位先生的精彩表演引起了我們對此戲的極大興趣。

  盛藻決心要排全劇。他找肖先生要來了《除三害》的本子,我們就憑看戲的記憶,按照高、郝二位先生所演的唱詞、念白修改過來。

  早年,周處這個角色,穿青褶子,在掛的黑滿(鬍子)上增加兩束紅須,表示少年暴性。《砸窯》一場,「打小鑼」上場,氣氛不足。郝老師改成穿素寶藍褶子,掛紫滿,穿紫箭衣,勾花碎三塊瓦臉,手持一把大扇子,「紐絲」打上。增強了周處橫行霸道的形象。《問路》一場,處理周處思想轉變的層次鮮明,舞臺效果非常好。

  肖先生對我們排這齣戲有些擔心:「這齣戲可不好唱,比較溫(單調)哪!這當初是你師爺爺(名淨葉中定)的拿手戲,他在打虎斬蛟時全唱『昆』的(昆曲)。周處的唱和身段動作並重,難度很大呀!」肖老的這番話,對我很有啟示。郝老已將打虎斬蛟一段改成西皮,我們何不再按師爺爺的路子改回昆曲,多增加一些身段動作,載歌載舞!於是周處打虎一折,我選用了《蘆花蕩》中張飛唱:「奉軍師令咱……」一段「調笑令」的曲牌,填寫新詞,「見猛虎撲來……」又從《武松打虎》中借鑒了一些身段,用到周處的表演中。還使其在打虎過程中穿插些小波折:周處所用的棍被折斷,徒手用拳打虎等等。盛文哥從中出點子幫了不少忙。肖先生看後很是滿意,贊許說:「是這個意思,真怪難為你們的!這樣一改,比原來火爆(熱鬧)多了!」

  演出的效果甚佳。我在後臺網搭一聲「好酒哇!」台下就響起熱烈的掌聲。演到。問路。一場,當王俊說出第三害就是周處之後,周處聞言大驚,我也學著郝老師演的那樣,用力將扇子撒開,渾身抖動,帶得扇子隨之舞動,勢如波濤。台下頓時掌聲四起,引得師弟們擠在上下場門扒開台簾「觀陣」,師哥們也紛紛到前臺看戲。演出後,已出科的宋富亭、駱連翔等師兄向我伸出大拇指。

  美中不足是戲的結尾弄巧成拙了。最後,斬蚊一段,郝老師演是暗場處理,上場時就拿著蛟頭,示意已斬。我覺得這樣處理未免過於簡單,從全劇看來似乎有些虎頭蛇尾。我何不再增加一段水下搏鬥斬孽蛟呢!就別出新裁地讓蛟形上場,卻沒意識到蛟在水裡不能直立,人扮的蛟形在舞臺上很難體現蛟的動作,蛟形在場上偶有一立,就使觀眾大笑。吃了這虧,我才明白郝老師暗場斬蛟是很有道理的。

  *

  幾年來,我如此喜愛、追求郝老師的藝術流派,長得又有幾分象郝老師,熱情的觀眾常報我以熱烈的掌聲,並親切地稱我為「小『小橋紅』」。這種鼓勵使我以更加堅定的信念去學習和繼承郝老師的表演藝術流派。

  【二十一 學侯派 博採眾長】

  富連成科班自一九〇四年成立,到一九三三年已近三十年的歷史了。

  有一位叫唐伯弢的文人,經常與肖老在後臺聊天。唐先生談到科班成立將近三十周年應有所紀念的話題正觸動了肖先生的心。肖先生和師傅仔細斟酌後,決定出一本介紹富連成科班成立三十周年紀念冊。唐伯弢先生主動承擔執筆起草簡介富連成科班的概況,書中需用的照片由設在琉璃廠的集革照相館負責。那裡離科班很近,師傅平素常與此照相館的經理在一起打麻將牌,故一談即妥。無奈出這本書的紙張、印刷、出版等一應費用,科班無力負擔。最後,想到請已出科成名的師哥們為科班義演來籌經費。侯喜瑞大師兄義不容辭,在哈爾飛戲院(現西單劇場舊址)義演兩場。其他師兄可曾義演,我記不得了。

  第一場義演劇目是《丁甲山》,我站在下場門得以全神貫注地觀摩學習了全劇,受益極多。

  侯老壯年時,身量並不魁梧,是中等個子,比較瘦,但扮演李逵之類的人物,分明又似一條大漢。原因是他用動作彌補了本身的不足,這就是藝術。看過演出後,我反復地琢磨他「持『紮』(淨角所戴口部露空的髯口)」等身段的特點:動作幅度大,舒展,優美,神氣足。其中李逵接過家院送來的酒壺後,侯老演的身段是「踢腿」,「關門」,「插門」,「撕褶子」,「亮相」。較我們所學的「踢腿」,「插門」,左手反揚水袖搭頭的動作,神情更飽滿,非常符合李逵的粗、莽、勇的性格。待我再演《丁甲山》時,這些動作就全按侯老的演法,糾正過來了。

  第二場義演劇目是《群英會》。侯老飾演黃蓋。他當天還另在別的班社有演出,趕包應是來得及的,不想前場演出「馬後」,而黃蓋這個角色第一場就要上場「起霸」,他趕之不及,肖老十分著急,臨時決定侯老換演曹操,可以開戲一個小時後再上場,我當即由曹操改演黃蓋。我們科班和劇團不同,演出中現場有變動,從不出牌告示觀眾。我飾演的黃蓋初上場,觀眾仍以為是侯老,情緒極為高漲,碰頭好也非常熱烈,足見侯老當時聲望之高。隨後,觀眾們越看越覺此「黃蓋」不像是侯老所演。「起霸」完畢,開口念白,觀眾才知道原來是我,台下雖有短促的議論,氣氛尚好,我很順利地演完。下場後,蘇雨卿先生對我講:「當時還真有點為你擔心,觀眾們多花一倍的錢是為來聽你師哥演的黃蓋,忽然換你演,若沒些人緣,觀眾會起哄的,你還真壓住了陣。」

  侯老熱情地為科班義演,我記得還有過一次。那是廣和樓改建後,侯老演第一場夜戲。

  那時,戲院夜戲已很盛行,但廣和樓歷來只演日場。科斑除每日在廣和樓演日場外,每星期都要在哈爾飛戲院和吉祥國加演夜戲,營業也甚好。於是,廣和樓主東王姓(號稱白薯王)接受了肖先生的建議,改建廣和樓。戲園內改換成一排排面向舞臺的長椅(仍不對號入座)並開始上演夜戲。為了造聲勢,特請侯老助威,演出《法門寺》一劇。廣和樓的老觀眾聽說侯老回科班演出,都爭先恐後地來看,場內掌聲不斷,氣氛熱烈。侯老扮演《法門寺。中大權獨攬、專橫跋扈的太監劉瑾。他身穿金地繡著黑龍的太監蟒,頭戴荷葉盔,掛穗子耀眼奪目。與郝老師演此角色時的服裝和表演風格,各成一派。這對我很有啟發,使我對劉謹這個角色的認識更深了一層。我們每次看了他的表演都有很大收穫。我至今對侯老的表演藝術都是很欽佩的。即便後來我正式拜了郝老師,也還吸取了侯老的很多表演方法,得益非沒。

  我記得改學花臉後,一次科班在什刹海富壽堂演堂會,侯老外串《青風寨。一劇,師傅曾帶我到侯老的化裝室,給我引見:「這是你侯師哥!」又對侯老說:「這個孩子很有起色,你有功夫好好教教他!」是呀,我和侯老雖是一師之徒,但從藝術上來講,侯老是我的老前輩,也是我學習的楷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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