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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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蒙指點 巧演伊立】 夏去秋來,富連成科班為富商劉家演堂會。按照一般的慣例,主家要額外約請名角來串演一齣或幾出精彩的劇目。這天的堂會循例約請了馬連良(字溫如)先生外串《黃金台》。 馬先生此時已名噪南北了,他是怎樣一舉成名的呢? 李華亭先生(解放前天津中國大戲院的經理、邀角人)向我介紹過。馬先生出科後,曾在名旦朱琴心先生班社演出。那年,李華亭先生邀請朱、馬二位先生在天津北洋大戲院演出,合同只定了五天六場。星期日加演日場。第二天的劇目是《陰陽河》。朱先生主演的旦角是個鬼魂。馬先生飾演王茂生,這是二路老生的應工。演出中朱先生挑著水桶——兩個紙紮的蠟燭燈籠在舞臺上走花梆子步,在做翻身、轉身等較複雜的身段動作時,偶然不慎,蠟燈點燃了系在耳鬢的兩條紙穗(鬼魂特有的裝扮)。朱先生臉部燒傷,住醫院治療。後三場戲怎麼辦?錢已收下,不能再退,輟演,觀眾更不會接受。劇團管事陳植齡、蔡榮貴兩位先生已看出馬先生的藝術光彩,在這為難之時大膽提議,將第三天的《審頭刺湯》改成從《一捧雪》演起,馬先生主演前莫成、後陸邴。李華亭先生別無良策,只好同意。臨時約請了年輕程派旦角陳麗芳飾演雪豔。貼出「朱琴心老闆因病不能演出,改為馬連良老闆加演《一捧雪》連演《審頭刺湯》」的告牌。出乎意外的是本來票座賣得並不算太好,改戲之後,反而賣了滿堂。緊接第四天馬先生又主演《打漁殺家》、《王佐斷臂》兩出;第五天主演拿手戲《借東風》。幾天來,連演連滿,聲震天津。 回京後,馬先生籌備自立班社。他自出科後,曾每日淩晨,月色尚朦朧,即挑燈去天壇一帶喊嗓、背戲,經常與郝壽臣老師不期而遇。二位先生在藝術上互相切磋,彼此信任。此時,馬先生欲與郝老師合作排演生、淨並重的對兒戲。按照戲班的老規矩,淨行的名次要排在生、旦之後。如果馬先生與郝老師並排合作,一些較有名氣的旦角、武生是不肯將名次排在花臉後邊的。馬先生不受陳規陋習的束縛,破例地約請了年輕有為的旦角王幼卿先生和青年武生吳彥衡先生,以便和郝老師合作。又約請了久與余叔岩合作的錢金福、王長林前輩,來陪襯演出,以提高自己的藝術。由此足見前輩們千方百計提高藝術質量的一番苦心。這正是我向吳彥衡先生學《南陽關》的後期。我有幸看了他們班社的很多戲,打泡在慶樂園,《失、空、斬》、《定軍山》、《問樵鬧府》、《打棍出箱》、《陽平關》、《連營寨》等,劇目豐富多彩。馬先生與郝老師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觀眾大加讚賞。至此僅幾年時間,馬先生便獨樹一幟,躍為名鬚生,成為富連成科班畢業的最享名的一位了。 這天演堂會,馬、郝二位分手,郝老師和高慶奎先生合作。馬先生約請劉硯亭先生飾演太監伊立。劉先生晚七時要趕到吉祥國飾演《呂布與貂嬋》中的董卓(杜麗雲主演貂嬋),故預先訂好的《黃金台》最遲下午六點前結束。劉先生很早就來到後臺化裝,等待演出。無奈本家的主要客人末到。《黃》劇一再「馬後」,推至六點還遲遲不能上演。劉先生見時間緊迫,找到馬先生的管事蔡榮貴先生說明原因,蔡先生也毫無辦法,劉先生只好卸裝告辭。 這場「小動亂」,我在後臺聽得真真切切,心中似有預感,會不會讓我們學生臨時替演伊立呢?當時科班只有我演伊立。想到此,我不由自主地迅速默默背誦著伊立的臺詞。果真不出所料,功夫不大,我就被師傅叫到後臺的帳桌前: 「伊立的戲你忘沒忘?」 「沒忘!」 「好!先去找你師哥對對戲,就勾臉吧。詞背熟一點,別砸鍋!」最後,師傅點頭叮囑我。 《黃金台》是全本《火牛陣》中一折,寫列國時代齊國宦官伊立為篡奪王位,勾結鄒妃謀害東宮世子田法章。田出逃,至縣官田單府中,田單見義勇為,將世子男扮女裝,佯裝自己的女兒。伊立前來追查,搜府未獲,落空而回的一段情節。 對戲過程中,按馬先生對此劇的演法,伊立念到「咱家我就要……」時隨著」大大八倉倉另倉」軟「奪頭」的鑼經,伊立拔出半截寶劍,腳蹬椅子,威逼著田單亮相,再接念「搜哇!」不想馬先生在舞臺上所用的座椅墊比科班的椅墊高得多,我的個子矮,腳蹬上去既吃力,亮相又不太漂亮,我只好不蹬。 「停!這裡一定要蹬椅子,伊立蠻橫無禮的神氣才足。」馬先生邊說邊看。 「椅墊高,你個子矮不好蹬……」他思索了一會兒接著說,「這樣吧,我給你配合好,在你抬腿時我略一欠身,你趕快用腳輕推一下椅墊,將腳蹬在椅面邊上,就可以了。」我們試驗一回,滿行。有了這個俏頭,方便多啦!馬先生這種統籌全域,想方設法搞好角色之間的配合,以期達到更好的藝術效果的精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戲開演了,當演到「搜府」時,「急急風」中校尉過場後,伊立上場,竟來了個嫩聲嫩氣矮人一頭的小演員與已負盛名的馬先生配戲。觀眾初覺詫異,隨著我認真嚴肅地緊密配合,觀眾倒也覺得這場戲別有風味,給了我很大的鼓勵。而且,最後「四擊頭」亮相下場,觀眾一直用熱烈的掌聲將我歡送到後臺。 台下,一位馬迷馮某人(他從學生時代就學馬派,不能唱,只能教,是馬先生家的座上客。)戲結束,他就到後臺,將還沒來得及卸臉的我,叫到馬先生的化裝室,拍手說。「溫如!咳!他一上場我就愣了,我明明看見劉先生已扮好了『伊立』,卻突然換了個孩子上臺,他萬一暈場(指舞臺經驗不足、發慌、出差錯),豈不把戲全攪了,沒想到還真……」他笑著拍我的肩膀,頓了一下,「還真不錯,放得開。您瞧他最後下場的『三笑』和『小跺泥』多象郝爺(當時大家對郝老師的稱呼)!」 的確,戲中伊立的神氣、念白的語氣,連同最後狂笑下場時射雁式的身段,都是仿效郝老師的,在私下練得有了把握,今兒借機會全盤托出。 「你十幾歲了?」馬先生洗過臉,回身熱忱地問我。 「十四歲。」 「還有幾年出科?」 「三年多。」 聽此話,他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三年……等不……」隨後對我說:「你快去卸臉吧,今兒辛苦了!」 卸完臉,我又被師傅叫去。帳桌前的場面使我感到新奇:馬先生居然坐在桌前長凳上,與坐在桌子對面長凳上的師傅和肖先生講話。這是絕無前例的。就是喜字輩大師哥也要畢恭畢敬,垂手直立地與師傅講話,足見師傅對馬先生的喜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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