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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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的舊科班裡,師兄們往往依仗自己年齡大一些,早學幾年藝,對師弟很是看不起,經常隨意欺侮、打罵。至於占師弟的便宜則更是司空見慣。我們的盛文師哥呢,幾年來,不僅在藝術上精心、耐心地教會了我們本領,希望我們將來在藝術上能有所作為而且在生活上體貼、關心、愛護我們。他給我倆的這幾枚銅錢,凝結著真誠情誼。在那個社會,盛文師兄對我們的一片深情是多麼珍貴呵! * 幾天後,我和盛戎分別在《穆柯寨》中飾演焦贊、孟良。 這天的戲太長了,管事的蘇先生為了不使戲太大,讓我倆「馬前」(即戲往前緊著演)。前邊的戲結束了,蘇先生一算時間,戲拖得太長,決定刪去《穆柯寨》的頭場。 這著棋使我和盛戎都很不滿意,頭場是楊六郎「坐帳」,焦贊向六郎吹出「『降龍木』在穆柯寨用腳扒拉扒拉就是一大堆,用手攏巴攏巴就是一大捆」的大話後,不得已領命去穆柯寨盜取「降龍木」。第二場孟良回令路遇焦贊,焦贊假借元帥之命,將盜取「降龍木」的將令轉交孟良,孟信以為真,反請焦贊同去助力。如將頭場刪去,一來情節交代不清,二來焦贊對孟良的矇騙都變成真的,戲的鋪墊起伏沒了,許多「包袱」相應減色,他這個孟良不好演,我這個焦費更甭提。怎奈將令已下,我們只好遵命照演。果然這場戲沒有了往日的活躍氣氛,幾乎吃素(台下無效果反應)。當快要演到穆桂英和楊宗保會陣「燒山」一場時,後一齣戲的演員還沒來後臺,蘇先生怕他退場,又要我們「馬後」,我倆的情緒更大了,心裡有點起火。臨上場,盛戎偷偷告訴我:「不是要『馬後』嗎?咱們使勁地多燒燒!」我會意地笑了。 往日孟良用火葫蘆放火後,穆桂英用分火扇將火扇向焦、孟,二人慌忙躲閃,撲打向自己燒來的火焰。演時,孟良撲火,焦贊遂轉身鑽到桌下躲藏,露出一條腿。孟發現,揪焦腿,焦出撲火,孟又鑽桌下,焦又將孟揪出,反復三番,示意身邊火被撲滅,顯得精疲力竭,同時坐在地上高低聲輪流呼叫「咳喲!」接著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回營交令。這回可好,他將我拉出來,他鑽桌下;我又將他拉出來,我鑽進去;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我倆那時都有點人緣,觀眾見我們特別「賣力」,感到有趣,鼓掌叫好。這出乎意外的效果,更「刺激」了我們的「表演激情」,越發忘乎所以,演個沒完,真成了「撲不滅的火焰」。台下觀眾喝彩聲、鼓掌聲,與舞臺上配合我們動作的「亂錘」聲混為一體,震動了整個廣和樓。 後臺無事的師兄弟扒開台簾,見狀跟著捧腹大笑。蘇先生初還以為要我們「馬後」多加一番動作,後越聽越覺不對碴兒。「亂錘」打個沒完,臺上、台下、後臺一片沸騰,急去扒開台簾,看見我們正在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地「撲火」。打鼓的劉富溪師兄一眼瞥見,見勢不好,警告我們:「收了吧,收了吧!」我們已狂熱到極點,哪裡顧得了許多。蘇先生不看則已,一看火冒三丈,揪著台簾,跺腳沖我們高喊:「你們還完得了完不了啦?都給我滾下來!」 火,算是讓蘇先生給撲滅了。 止戲後,蘇先生嚴厲地指責我們。盛戎依舊用他那慣用的憨聲憨氣的語調反問:「您不是讓我們『馬後』嗎?」 「讓你們『馬後』就沒結沒完,只兩、三分鐘的戲,唱漲出一刻多鐘來,太不象話了!回去告訴你們盛文師哥,好好地管教管教!」 蘇先生若在後臺打我們的板子,他是完全有權力的,為什麼偏要再去告訴盛文師哥來管我們呢?這也是老先生平日比較喜歡我倆,再者台下得的是正好,不是倒好,不忍加罰罷了。我們很放心,盛文哥絕不會打我們板子。 晚飯後,盛文哥將我倆找去先問明原委,然後說:「吃飯時蘇先生和我講了,要讓我管管你們,我聽了這話很難過。打你們吧。捨不得;不打你們,你們今天的事做得很不好:蘇先生讓『馬前』,刪了頭場,後又讓『馬後』,都是有原因的,是為了全場戲演得別撒湯漏水。我若是管蘇先生的這份事,我也得這樣辦,有什麼不應該呢?你們的戲不好演,也有著一定的道理。但無論怎麼說,也不能在舞臺上起哄、開攪,這是多壞的毛病呀:你看,咱們科班的馬師兄,論條件,論嗓子,既能文,又能武,各方面都很好,就因為養成了開攪的習慣,他自己不知不覺地就將戲給攪亂了,鬧得哪個班社都不敢用他。難道你們要學他嗎?」 盛文哥說到這裡頓了頓,指著我說:「你不是著迷地學郝先生嗎?你看過他不少的戲,什麼時候見他在舞臺上開攪?哪場戲不是在認真、嚴肅地演?這是飯碗,你們懂嗎?不能自己往飯碗裡扔砂子壞自己!」他又指著盛戎接著說:「還有你爸爸,裘先生,在咱們這兒串演《白良關》,隔著兩出戲就提前將頭勒上,為什麼呢?怕誤場,怕戲演不好,怕不盡責任。你繼承父業,這也是其中之一。再有咱們侯大師兄,在這方面都是讓我們佩服的。你們要向他們學習!』要知道,現在廣和樓的觀眾都知道,富連成科班有兩個好花臉:一個『銅錘』,一個『架子』。你們千萬要珍惜這種好評,要學真本事,走正路,我想你們心裡會明白的。」 這番苦口婆心的勸導,既有批評,又有鼓勵,直說得我倆痛哭流涕,真比打我們十板還起作用。從此我開始懂得怎樣才是真正熱愛自己的藝術。我和盛戎齊聲表示,決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了。在不講說服教育的年代,盛文哥的言傳身教,使我們受益非淺,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更加深了。 這幾件往事回憶起來,猶如昨日一般歷歷在目,激動著我的心。幾十年來,我們雖都忙於自己的工作,但都十分珍重這青少年時代留下的珍貴友誼,不斷地互相聯繫,探討藝術表演問題。特別是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六四年,我和盛戎多次聚會探討「銅錘」和「架子」的表演。文化大革命期間,我們自身難保,但還在互相打聽對方的消息。我剛獲「解放」,盛文哥就派孩子來向我祝賀,盛戎還帶著畢英奇親到我家來看望。幾天後,我也到他家去拜望。我和他們的住處雖然相離得越來越遠,關係反覺更親近了。誰知盛戎不幸患了癌症,我去醫院探望他,竟成永訣。他過早地離開我們,至今已有十年啦!幸而他培養了眾多的學生,「桃李滿天下」。最近又看了盛戎之子——少戎的演出,可喜裘門有後,甚感欣慰。盛戎著活著看到今天,他該有多高興呀!盛文哥解放後一直在中國戲曲學校任教,一九八一年十一月突患冠心病去世了。就在我接到戲曲學校的通知,趕去醫院探望的前十幾天,他還打電話囑咐我一定要將《青梅煮酒論英雄》整理排演,並且說這是郝老師的獨創,曹操的表演吃重,表演藝術很高,若不整理演出,就要失傳于後人了。實難料到,不幾天就傳來了盛文哥病逝的噩耗。此次談話是盛文哥對我最後的囑託和希望,最後的叮嚀和要求。 盛文哥!我的好師哥!好老師!安息吧! 盛戎兄:我的好師哥!好夥伴!安息吧! 我永遠不會忘記咱們的友誼,你們未完成的事業,我要繼續去努力奮鬥! 思念舊日之情,不禁潸潸淚下,唯有落筆成文,以寄託我對你們永久的哀思和悼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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