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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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師哥給你的點心錢拿走。」師傅指著帳桌上蔡管事剛送來的一個紅封紙包。 「以後有時間,你師哥準備給你們排全本《火牛陣》。」師傅高興,話也比往日說得多。噢!原來他們在商談給我們排戲的事情。 我再次道謝後,轉身返回化裝室,見紅封裡面是四塊大洋,心裡更加美滋滋。 幾天後,我將錢如數交給母親,母親歡喜非常,不過只拿走三塊。我們母子推讓了半天,她還是將那一塊大洋強塞在我衣兜裡,囑咐我買些可口的東西吃,補養補養身體。這一塊錢,約合四十吊錢,我哪裡捨得花這麼多錢呢:我考慮了幾天,才決定和盛利師兄一起出去吃頓飯。為了使嗓子不生痰,盛利兄提議去李鐵拐斜街的「兩義軒」回民飯館吃牛羊肉。那天我倆人沒戲,請假出來。說來也真巧,我們剛一進門,就看見馬先生在正廳擺了幾桌酒席待客,我們行過見面禮,去到後面小間裡坐下點菜。跑堂的劉瑞師傅招待我們,向我們推薦「清炒蝦仁」,盛利用腳在桌下使勁碰我,暗示要。我聽師兄們講過這種菜很貴,惟恐錢不夠,沒敢應聲。只要了一個「燴銀絲」(燴肚絲)和一個「鹵拌粉皮」,幾張家常餅,共用九角多,連買碗湯的錢都沒有了。 這是我第一次到較好的飯館吃飯。正吃得高興,馬先生的管事陳信琴先生在門口掀起簾子和我們笑著打招呼,我們應聲問好,他就回身走了,我們也沒介意。一會兒劉瑞師傅進來說:「你們二位的飯錢,馬老闆候了(代付了)。」盛利一聽後悔得直拍大腿:「你看,聽我的多好,蹦到嘴的蝦仁讓你給放走了!」我也略覺可惜,轉想,好飯菜吃了,錢還能給母親交回,心裡特別高興。 師傅和肖先生對我們排全本的《火牛陣》一劇很重視。特意集中「優勢兵力」:盛藻哥演田單,盛蘭飾世子田法章,陳盛蘇飾殷小姐,劉盛蓮飾丫環,我還飾伊立,孫盛武飾衙役,葉盛章飾齊泯王,全是當時科班各行的尖子,搭配得非常整齊。很快發下總講(劇本),每人抄單詞。盛藻到馬先生家裡去學唱和動作。他興奮地悄悄向我稱讚馬先生:「師哥真不錯,一句一句地教,一點兒不含糊。」之後,馬先生又抽出時間來科班負責合排。排到《花園》一場,馬先生介紹說,原來這場戲是世子扮成女裝由田單府中逃出,闖入告職還鄉的殷丞相府中花園的十幾分鐘的過場戲。後來,在天津與周信芳先生合演此劇,周先生飾世子,將這場戲大加豐富,女裝的世子與殷府小姐結拜為異姓姐妹,後吐真情,訂下婚姻。增加了不少唱段,將十幾分鐘的過場戲發展成四十多分鐘唱、做、念兼重的重點場子。讓盛蘭就按這個路子排演,並將其中的表演詳細地教給了盛蘭。我心中愈加為當初在天津沒能看到他們合作的精彩演出而惋惜。 至於《搜府》一場,馬先生沒給排,他指著我對盛藻說:「他和我演過了,你自己和他排排就行了。」過後我在排練中又向盛藻哥述說了上次和馬先生同台演出的一些體會。如:伊立威脅著要搜府,田單先是一驚,馬上想到世子已「變」成自己的女兒,還怕他搜不成。立時鎮靜下來說:「請搜!」這個微妙的思想變化,就在大鑼一擊的瞬間完成。馬先生表演得真切、細膩,我協助盛藻哥將這些較細微的表演加進去。 此劇演出後,收到很好的效果,連演數場,盛況空前。 【十九 度年假 初登師門】 科班的生活是緊張的,一天到晚除了學戲,就是唱戲。只有在一年一度的五天年假裡,才有自由行動的機會。所以,師兄弟們都很珍惜這幾天的時間,儘量使年假過得豐富多彩一些。 年假裡,我回到家中,除去和母親、哥姊們一起享受骨肉團聚的天倫之樂外,與和尚四大爺歡聚,聽他談論看我演出後的觀感,也是我假期生活不可缺少的內容。 和尚大爺從我演第一齣戲開始,只要他廟裡的事情能脫身,准會進城聽我的戲。科班中的先生、師兄弟都知道我有個和尚大爺,就連華樂園、三慶園、廣和樓等戲園的人,也都認識他。但是,科班有「家長不得到後臺看望學生」的規定,他不能到後臺來,我們爺兒倆只能利用假期會面。 「……那天,看你演《天水關》的趙雲,心裡真緊張。你這。趙雲沒出場,大爺的心就跳開了。戲演完了,手心也攥出了汗,生怕你在臺上出差兒!」 「……你怎麼又改了花臉啦?……你的武霸強,嘴一撇,挺有相。就是嗓子細,好在還沒倒倉!」 「《法門寺》劉瑾的念自吐字挺有勁,和誰學的?……好小子!看住了嗓子,錯不了……」 「行啦!你媽有熬頭啦!」…… 見了面,和尚大爺總是滔滔不絕地述說那存滿了一肚子的「觀感」。 餘下的幾天時間,我們師兄弟相互串門拜訪,去照相館照戲相。 師兄弟們相互拜訪,彼此間加深瞭解,增進了感情;與梨園世家的師兄弟們往來,使我結識了不少前輩,也增長了知識。 有一次,我到李盛泉師兄家串門,正趕上他姐姐在家中練書法。我湊到跟前觀看,她的字寫得剛勁有力,簡直把我給迷住了。她就是我久聞大名的女老生李桂芬,她與時慧寶先生都是宗孫菊仙老前輩的。她在《戲迷傳》中當場寫字,深受觀眾的好評。(李桂芬現在住在美國,是業餘京劇的權威人土,稱盧夫人。) 盛泉兄的嫂子李慧琴,是名旦角,與高、郝二位先生同班,居孀後還在盛泉家守節,獻身於舞臺藝術。我能與她們結識,很感榮幸。 使我難忘的是去盛麟家。他父親是名鬚生高慶奎老先生。家中有留聲機和許多名演員的唱片。象高老先生的《逍遙津》、《斬黃袍》、《斬子》、《哭秦庭》和串演《掘地見母》中《孝感天》老旦的唱段等;侯喜瑞老先生的《陽平關》、《九龍杯》。漢劇名鬚生余洪元的《喬府求計》等等。最吸引我的是郝老師的《夜審潘洪》、楊小樓的《連環套》以及《黃金台》中伊立的念白。這幾面唱片,我聽了一遍又一遍,模仿著跟它唱、跟它念,如醉如癡。 當時,高老先生正赴上海演出,高師娘說孩子們在科班吃苦,特意叫廚師們準備了烙薄餅、炸丸子等豐盛的飯菜款待我們。大家去東廂房吃飯,我還在那裡聽唱片,直到高師娘親自來找我,我才隨她前去進餐。 在那個年代,家中能有留聲機,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我這麼一個家境困難的孩子哪裡能見得著這種洋玩意兒呢?平時我看舞臺上的演出,沒記住,或是沒聽准的,只能改日再來看。聽唱片這樣的學習機會,對我來講,是多麼難得呀! 我常去的照相館是大李紗帽胡同客麗照相館和廊房頭條的榮豐照相館。到那裡照相是不需花錢的。他們將我們照的戲裝相放大加印後可出售賺錢。在當時東安市場的相片攤上經常出售我們科班學生及一些名角的劇照,所以照相館對我們很歡迎。我每逢年假,都去將演過的角色照下來作為紀念,將一些喜歡而又沒演過的角色也勾上臉,穿好服裝,隨心所欲地擺個姿勢拍下來。我感到這其中有著無限樂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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