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
「醒醒!醒醒!」我被人推醒了。睜眼一看是哥哥,我急忙坐了起來。 「哎呀!你怎麼瘦成這樣了?媽說你不是忙,是有病了,讓我進來看你,你真的……」哥哥吃驚了。「不要緊的,我天天都吃藥。」我說。哥哥不能在這裡久呆,一會兒就得出去。我對他說:「你回去就對媽說,前幾天我是病了,怕她知道後著急,沒敢說;現在好了,排戲更忙了,來也看不見我。」哥哥說:「我知道,趕明兒我跟媽槍著來送飯,不就得了。」 三個多星期,我的燒才退。不料想,心裡的毒熱全歸到了腿上,左腿從膝蓋到腿肚子,都腫成青紅色,雖不太疼,可是不會彎腿下蹲,上廁所只能左腿伸直,右腿下蹲,困難之極。這下子對我演出太不利了。尤其演一些帶開打的戲,左腿不能彎了,怎麼能演呢?記得演李逵奪魚時,扮演張順的張連亭師只對我說,此戲演堂會多用帶漆面的桌子,萬一腳蹬不住勁,就會摔下來,還是把「飛腳」下桌的動作免了吧。又說,演架子花臉的應將功夫下在「演」上,裝龍象龍,裝虎象虎,把嗓子保養好點不要很早倒倉就行了。我聽了他的話,將這個動作取消了,換穿了厚底靴,但在奪魚時還得踏著椅子切張順「槍背」,蹦上桌子,桌子就變成船,張順在水裡推舟,我站立不住,再從上邊跳下來。現在蹦不上去,邁上去也困難,我幾乎用盡全身力氣,用手扶著桌子鉚足勁,身子險些歪倒,才算邁了上去。下場後,師兄們開玩笑地說:你這李逵真是「猛」得連桌子也上不去了。這道難題,急煞人也,別無咒念,只得用練來「破」吧!我忍著疼痛狠壓腿、猛踢腿。疼啊,有時只踢幾腿就疼得渾身冒汗,停下來站一會,疼痛減輕後再接著踢,日復一日,腿逐漸地好了。這種不科學的治療法,使我的腿至今仍留下只能蹲一會兒就必須起來的病根。 * 經常鬧嗓子,成了我前進路上的又一塊絆腳石。 馬連良先生上演全部《群英會》後,很受觀眾歡迎。科班原是將此戲拆成《打蓋》、《借東風》等折子戲演,現盛藻師兄等倒過倉來了,肖先生也想演全部《群英會》,還想加上已多年沒排練的《橫槊賦詩》一場。他見我臺上有長進,就讓我由原來飾演黃蓋,改演曹操。過去「連」字輩師兄王連市,藝名「小金鐘」,曾演過「賦詩」的曹操,以後多年沒演過。現在「燒戰船」一場,基本上還是出科的師兄們演,張連亭師兄演張部,蘇富恩師兄演文聘,殷連瑞飾趙雲。他們平時回家住,此戲又是熟戲,只演出不排戲。這樣,肖先生將功夫全下在我一人身上,念自是逐字逐句的要求節奏,情感、面部肌肉、眼神、手式動作,都說得極其細緻。連續排了好些天,還特地將「連」字輩「富」字輩師兄找來與我一齊合排。演出那天,我演頭場時嗓子痛快極了,調門還比平時長了一點,到「借箭」時一聲「有請丞相」,我念「何事」兩字時,就出不來音了。肖先生正高高興興地在台口邊看戲,聽見我嗓子忽然變成這味,跟著就過來問:「怎麼突然啞了?賦詩那場別帶啦!」肖先生情緒一落千丈,我也覺得大大掃興。後幾場的回書、見闞澤,嗓子啞得快沒法兒聽了,全靠我的精氣神兒,好在廣和樓的熟觀眾知道我又上「火」,原諒了。 我的嗓子啞,有個特點,剛才還挺好,忽然就被痰堵住,出不來音,休息一會兒又好了。若有點著涼感冒,專往嗓子上奔。為了保護嗓子,少上火,少生痰別倒倉,我一點葷腥兒也不敢吃。科班伙食本沒什麼油水,只有逢到晚上有演出或堂會,才會給我們做燉肉熬白菜之類的葷菜,油多,味道很香。可是,我再饞著想吃,也要克制著將肉全部挑出,用水將菜裡的油涮出,再泡上開水吃。有時讓盛利師兄幫我買一些醃蘿蔔之類的鹹菜就著吃。儘管如此,嗓子還是老鬧毛病。盛戎與我大不相同,他將平日的小份攢起來,專在堂會燈晚時買褡褳火燒、醬肉卷餅等油膩的東西吃。到了臺上,他張嘴就唱,依然音圓味濃,令我羡慕之極。不過,為了讓我嗓子順,保證演出,「把齋吃素」了好幾年,我是心甘情願的。 為了查找原因,盛利勸我去醫院,並帶我到東單一家家庭西醫去看。這位醫生曾給張彩林先生看病,盛利和他很熟悉。醫生給我檢查後,說扁桃腺太大,會經常發炎,聲帶有時勞累,患大小感冒時就轉移到聲帶,感到嗓子啞。他勸我割除扁桃體。我一聽要動刀子,嚇得再也不去找西醫了。直至一九五六年我到西安演出,嗓子突然完全失音,住到醫院,由姜泗長醫生(現解放軍總院三〇一醫院副院長)給我治療。他講我不僅扁桃腺大,而且在左側聲帶上,有一小包,發聲時所產生的粘液,不能順利下滑,因此產生時好、時壞,痰堵音的現象。再說那時也真怪,逢演《群英會》,只要說今天不帶「賦詩」,我的嗓子從頭到尾就都痛快;若說帶「賦詩」,嗓子就不行了,可能是神經過度緊張吧?肖先生生氣地說:「哪天演戲,演到一半給你臨時加,看你啞不啞?」話雖這樣說,這場戲在科班始終沒能上演,肖先生和我都未能遂願,真是件憾事。 解放後,党領導的文藝事業迅速發展,聚菁薈萃將《群英會》、《借東風》搬上銀幕,我有幸和肖先生同拍此片(我飾曹操,肖先生飾蔣幹)。並在肖先生的倡議下,加上了《橫槊賦詩》一場。此場戲經郝老師親自加工,更為提高。肖先生興奮又感慨地說:「你這回可不會再啞嗓子啦!我這點功夫,總算是沒白費呀!」我看這也算是我們師徒同登舞臺值得永久紀念的一段佳話吧! 然而通過此戲的排練,肖先生為我後來的藝術表演,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說也奇怪,我的嗓子就這樣好好壞壞不知不覺地渡過了倒倉這一關。 盛蘭師兄在《臨江會》中扮演周瑜,形象突出,很受觀眾歡迎,連榮師兄走後,一直沒演。 肖先生又想給我排此劇中的關雲長,這是京劇中唯一的一出紅淨戲,再有就是昆曲中的《單刀赴會》的關雲長,其餘都是紅生戲。可是他又擔心我的嗓子不爭氣,肖先生說:「這戲不給你排給誰排呢?給你排吧,嗓子總是陰晴不定,晴著天就下一場大雨。唉,還是排吧。」別看他話說得勁頭不足,給我排起戲來可是一絲不苟,費了很大精力。我也非常喜歡這出紅淨戲。月影下不知下了多少私功,演出時和連榮師兄一樣,那四句定場詩,整整得了三個滿堂掌聲,念白狠,亮相脆。象「且住!看大哥飲酒面帶笑容,周郎他滿臉殺氣,兩旁密排匕首,四下定有埋伏,我不免獨立大哥背後,看他們是怎——生——」隨著「八、大、倉」的鑼經,轉水袖,拔寶劍,亮相,(喝彩)接著急「下——手。」台下又報以熱烈的掌聲。肖先生可高興了,和師傅說:「行!他已經頂上鐘連鳴了(連鳴在連字科唱《臨江會》頗得好評)。師傅同意地點了點頭。這些情況都是我卸臉時盛戎悄悄地告訴我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